沉舟·同人-十七岁,十六岁
简介
少年顾贺
作者的话
标题借鉴了韩剧 <二十五,二十一>
1.阵雨
从击剑馆出来的路上暴雨骤降。今夏常常如此,没有预兆,没有前奏,性子着急的戏弄之神以观赏人类被暴雨浇透为乐,每隔三两天就要来上一场骤雨,教享受夏日的人们措手不及。
顾沉舟很讨厌淋雨,却也不喜欢打伞,靠根据实时天气预报将自己每天的行程精确到分钟来降低淋雨的概率。而概率之所以称之为概率,就意味着他终究无法次次如愿。好比今天。
“早知道就晚一点再出来了?”慢悠悠走在后面的贺海楼几步追上去,边嘀咕边打开一直搭在肩膀上的校服外套,撑起在二人头顶。
顾沉舟投去意味不明的眼神。贺海楼回以坦然大方的眼神。
“去前面的凉亭躲一躲?你不着急回家吧。”贺海楼笑着问。他笑的时候嘴角上扬,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眉眼也弯弯的,是很标准的开朗笑容,发自内心某种真切的正面情绪。
顾沉舟其实很少有机会这样近距离看贺海楼的脸,尽管他们每周会有四天一起训练,但大部分时候对方的脸都藏在头盔下,神秘而富有攻击性,头盔下的人以对手的身份站在顾沉舟的面前,手持佩剑朝他刺来。
最近一段时间顾沉舟的训练状态不佳,常常败于贺海楼。即使他从内心深处知道这不是对方的错,却还是忍不住迁怒于对方,不怎么肯搭理贺海楼有意无意的示好。他自以为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贺海楼却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淡态度,仍是每天来班上找他,喊他一起去击剑馆,帮他带水,帮他买晚饭,甚至有几次还打算伸手帮他拿书包。
就好像……
顾沉舟自己也不知道这好像什么,总之贺海楼表现得很自然,而他也没有拒绝过贺海楼的这些举动。不得不承认被一个在各方面与自己不相上下,甚至近来在击剑方面一度超越自己的同龄人特殊对待,让他在心中暗自得意。这样的得意虽还不至于抵消他最近的负面情绪,却也如一只力量微小的钩子,不用力也不放弃地勾着他,使他不至于在下滑的状态里恶性循环。他想这或许就是教练常说的,他们既要做彼此最强劲的对手,也要做彼此最亲密的队友。
队友吗?最亲密吗?顾沉舟想他和贺海楼应该还远远达不到这个地步,他们连普通朋友都还称不上呢,他们才刚刚认识半个学期而已,发展深厚友谊所必备的时间积淀还没有在二人之间起太大的作用。
贺海楼原来的学校由于经费不足撤销击剑社后大部分人都放弃了击剑运动,而贺海楼是为数不多为了兴趣爱好选择转校的学生之一。在他来之前,顾沉舟是击剑社众星捧月的那颗月亮,在他来之后,顾沉舟沦为击剑社双子星的其中一颗。
“卧槽这你都能忍?”卫祥锦坐在击剑馆外的台阶上转自己的拳头,问顾沉舟,“要不要我帮你收拾一下这小子?我的实力你是知道的,保证揍得他又疼又没伤,回家哭去吧。”
顾沉舟不以为意:“一个幼稚的头衔而已,值当什么?我什么时候在意过这种事情了?”
卫祥锦冷哼一声:“就你我还不知道了?它有的时候你一点不在意,但万万不能没有,是这意思吧?你还能甘愿和别人平起平坐?”
顾沉舟看着那天傍晚即将升起的月亮,无法否认卫祥锦的话。但他也不会为了别人口中一个幼稚的头衔而和贺海楼结冤。贺海楼或许不是他的朋友,但他不会罔顾事实否认贺海楼是一位很出色的对手,一位能帮助他取得进步的对手。
那天傍晚的月亮最终被从远处飘飘走来的贺海楼的身影所取代,他笑着冲顾沉舟招手,问顾沉舟是特意在门口等他一起进去吗?他抬起另一只手上拎着的袋子,说正好,我给你带了冰淇凌。
顾沉舟说自己不喜欢吃甜的。
贺海楼却更得意:“那太巧了,这是苦瓜味的。”
谁会发明苦瓜味的冰淇淋呢?谁又会买苦瓜味的冰淇淋呢?
的确有人会发明苦瓜味的冰淇淋,而贺海楼真的会买。
进馆的时候贺海楼咬了一口冰淇淋,嘴里冒着冷气问顾沉舟:“卫祥锦为什么说我是小气鬼啊?因为我没有给他买,也没有给其他队员买?”
顾沉舟淡淡地看了一眼贺海楼,算是回答。
贺海楼笑得散漫:“可我又不是喜欢所有人。”
走在贺海楼撑起的校服下,顾沉舟又想起了对方这句漫不经心的玩笑话。天空中传来沉闷绵延的一串雷鸣,随后带来更稠密的雨帘,热雨击在地面上,绽放出一个个咕噜咕噜的小水泡。少年走在被大雨浇灌的世界里,心中也渐渐有了雷鸣、雨雾和咕噜咕噜的小气泡。
夏天来了。
2.涟漪
走进凉亭,二人没有任何交流,顾沉舟面朝东,看着雨,贺海楼面朝西,看着雨。
看样子这场雨没有一个小时是停不下来的。潮湿的雨水气息游荡在两个人之间,将他们若有若无地牵拉着。顾沉舟的心中开始像接连不断的雨珠一样,接连不断地出现贺海楼的身影。起先是一个戴着面具的,战术诡谲、出手利落的中世纪骑士,从遥远的雨幕里策马而来。马的前蹄高高抬起在月亮下,悠长嘶鸣。顾沉舟拿起手中的剑,与骑士对决,剑影下火花乍起,血光飞溅,迷住了顾沉舟的双眼,他在朦胧中看见马上的骑士缓缓摘下罩在脸上的黄金面具。
与此同时虚空中传来沸腾的人声。挂在眼前的血污变成一滴汗水流经眼皮。顾沉舟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置身赛场上,时间定格在零秒,比分定格在12:15,他的呼吸和心跳正如一阵一阵的闷雷,将他笼罩在失败的阴影之下。而站在对面的人,最后以完美的一击夺走他的卫冕金牌的人,缓缓揭下头盔,挂在潮红脸颊上的是胜利后自信而骄傲的笑容。
令人可气的笑容。
眼前的汗水最终化成雨滴,轻轻滋润顾沉舟的面庞。他睁开眼,发现贺海楼已经走到他的身边,和他肩并着肩,浸泡在同一层从地面蒸腾而起的水雾里。贺海楼的脸在雾气里有些略微失真,他笑得很模糊,仿佛在梦里,忽近忽远。
梦吗?贺海楼的脸的确常常出现在顾沉舟的梦里,正是这般笑容模糊,忽近忽远。
接触击剑以来顾沉舟常常梦到比赛,也常常梦到各种各样的对手,但唯有贺海楼在他的梦中不曾以敌人、对手的身份出现,而总是一个英俊、可爱、和顾沉舟很亲近的朋友,总是和顾沉舟肩并肩站在一起,指着天上两颗离得很近、同频闪烁的星星给顾沉舟看。
如果不是对手的话,顾沉舟想,或许他真的可以和贺海楼成为很好的朋友;哪怕如果贺海楼不是一个中途突然出现的转校生的话,顾沉舟退一步继续想,或许他一开始就会和贺海楼成为很好的朋友,像教练说的那样,既是最好的对手,也是最亲密的队友。
他转头对上贺海楼看向他的眼睛,从对方眼睛的倒影里看到自己。
“真想抽烟啊。”贺海楼眨眨眼,突然开口对顾沉舟说。
顾沉舟的眼神移动到贺海楼的嘴边,以为对方会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拿出一根烟放在嘴边点燃,用熏人的烟雾呛他一下。
但贺海楼叹了一口气:“不过我没有。”接着他笑一笑,“他们说犯烟瘾的时候就像有人拿着毛笔在心里挠,很痒,我还没试过抽烟呢,但我知道这种感觉。”
顾沉舟将目光从贺海楼的脸上移开,又继续看着雨。他知道贺海楼说的那种感觉,当他有想要打败的对手时,内心就会被这种感觉填满,驱使他一次次走向赛场,戴起头盔,拿起佩剑,与之对决。
“这种感觉我以前从来没有过呢。你说,我要不要那样做啊?”贺海楼直勾勾地盯着顾沉舟看,“他会不会喜欢?”
前面半句让顾沉舟不明所以,后面半句让顾沉舟感到深深的困惑。
做什么?他是谁?
“他好像不知道,我转学是为了他,不是为了要打败他,虽然打败他的感觉确实还挺不错的。”贺海楼说话的声音变低了一点,在雨声的掩盖下近似于一种呢喃。顾沉舟的右耳被雨声灌满,只能用左耳尽力听贺海楼说,“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要打败他,而是为了接近他,或者说,追求他。”
伴随着闪过天际的闪电,轰隆的雷声再次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地蔓延到整个世界。
顾沉舟的灵魂也经历了一场从耳边传到心尖的雷鸣。他感到空气越来越潮湿,细细密密的水汽穿透他的毛孔钻进他的皮肤,将他的血液稀释成湖泊。有人朝湖里投下一枚石子,激起一层一层波动的涟漪,那涟漪一直绵延到顾沉舟的内心深处,至此少年的心便无法再平静。
雨更大了。
顾沉舟感觉到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被触碰了一下,极轻,极迅速,只触了一下小拇指的指尖,快到作为一名敏捷的击剑运动员,顾沉舟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对方就已经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自己的领地。
“顾沉舟,你说……”雷雨声交织中,顾沉舟听见贺海楼说,“他会喜欢我吗?”
3.情书
亲爱的顾沉舟同学:
当我写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我注意到你的第100天。100天前的中运会,我第一轮就因伤退赛,作为我队最有希望赢得金牌的击剑王子本尊,却无缘任何一场赛事,只能拖着拉伤的大腿四处闲逛。
正是那次突如其来的拉伤,让我有机会见到了你。
那天我从康复室出来,走湖边的岔路回选手村时,远远地看到一个男生坐在湖的另一边沉思,发呆,冥想,打坐,或者别的什么,总之是一动不动地闭眼坐着。
那个男生当然就是你了。
如果你当时不是身穿选手村的文化衫的话,我会误以为你是湖边的一尊雕像。雕塑师在雕刻你的时候应该非常虔诚用心,才会把你创造得如此白净无暇、超脱俗世、清纯可爱。
我一瘸一拐地走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你看,当我终于拖着不那么听话的腿走到你的正对面时,竟然出了一身汗。当时明明是冬天,冷风刺骨,但湖对岸的你却把我带到了炎夏,害我的脸颊、耳朵,以至于整个身体都在发烫。当然还有我的心跳,远远超过了比赛到达赛点时的心跳。我还是第一次在赛场以外的地方有过那样的感觉。当时的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现在我已经明白了,那正是我对你的一见钟情。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见钟情这么一回事,谢谢你让我明白。
那天的我完全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处何地。我全部的视线,全部的注意力,全部的心思,都飘到了你的身上。你坐了多久,我就站在对岸看了你多久。你一动不动地坐着,我一动不动地站着。虽然现在的我对你有很多想法,至于是什么想法以后你会知道。但当时的我心中毫无杂念,沉静如湖面,仅仅只是出于某种近乎本能一样的东西而停在那里,注视着你,像着了魔一样。时间仿佛在你我之间停滞了,我也变成了另一座雕塑,和你隔水相对。
如果不是你后来被一通电话叫走,我想你会一直坐在那里,直到夜幕降临,而我也会一直看着你,直到夜幕降临。
那天你走了以后,我又一个人吹着寒风站了好一会儿,才从失神的状态里出来,一瘸一拐地回了选手村。
夜里,和我同屋的队友睡着以后,我打开电脑,搜索中运会所有项目的参赛名单。很可惜名单上只有姓名没有照片,所以我去每一支代表队的官网、公众号、视频号,总之是我能搜索到的一切平台上挨个输入名单上的名字。从三十个代表队的六百名运动员中找一个陌生人,听上去是个很吓人的工作量吧!不过筛选掉女生,筛选掉和你身高体重不相符的项目,再筛选掉诸如王刚、李明这样普通的名字后,最终只剩下42个疑似目标而已。至于我为什么这么自信地筛选掉王刚和李明?万一你就叫王刚呢?我也说不上,或许是直觉吧,直觉告诉我,你有一个三个字、独特、富有诗意、和我很搭的名字。事实证明我的直觉是对的,所以就不纠结万一你真的叫王刚怎么办的问题了吧!顾沉舟同学。
总之那晚凌晨三点半,我在你校代表队发在公众号上的一张合影中找到了你。接着我又逐条翻阅了你校公众号的文章,很快找到了一篇你的专访,至此我终于知道了关于你的信息,十一中学的顾沉舟同学。而更令我感到喜悦、兴奋,乃至幸福的,则是你也是击剑项目的一员,尽管你是花剑组,而我是重剑组,但这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仅仅是我知道了你是谁。
我一夜没睡,将网上所有关于你的照片、视频,文章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连只字片语的布告也没有放过,由此在心里构建出了一部分的你。
我本打算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找你。但这个念头很快又被我打消了,毕竟那时的我是个没有比赛可参加的瘸子。尽管我英俊潇洒貌美如花,但作为一名运动员,以那样的方式去见一见钟情的人,于我的自尊心多少有些损害。所以我决定先以观众的身份默默地观察你。
而幸运的是很快我就在所到之处频繁地偶遇你。我发誓我并没有跟踪你,虽然我确实有那个打算。
先是早上在食堂,你就站在我隔壁的窗口,要了一碗三鲜小馄饨。我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真实的你,发现你长得真可爱,皮肤很白,五官端正清秀,眉眼间有一种介于冷淡和亲切之间的神态。那时我猜你这个人应该很好相处的同时又难以走心。怎么办呢?我有生之年竟然第一次产生了畏难情绪,我该怎么走进你的心呢?该怎么让你喜欢上我?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后来我也要了一碗平时不怎么爱吃的三鲜小馄饨,坐到离你不远处的位置。你和打拳击的一个男生坐在一起,有说有笑,你还戴了他的拳套玩。你笑起来的时候嘴边竟然有两只可爱的小酒窝,我的心跳瞬时加快了,就因为那两枚小酒窝,我对你的喜欢又加深了一点。与此同时我对那个打拳击的男生产生了浓烈的敌意。我后来打听到他是你的发小,一直以来与你形影不分。这件事令我嫉妒不已,为什么他能从你的碗里抢馄饨吃,而我只能坐在你两米外的地方一个人吃早饭?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将卫祥锦视为仇敌,视为一条恶龙。亲爱的顾沉舟公主,我一定会把你从恶龙身边解救出来的!
很快我们又在击剑馆的更衣室相遇了,原来我们两队的更衣室相邻着,只一扇门连接而已,我透过那扇门在你的队友之间找寻着你,你始终背对着我,而我有幸瞥到你白皙的后背一眼。我的白雪公主,我默默地在心里这样称呼你。
不和卫祥锦在一起的你不怎么说话,和队友的关系不远不近,显然他们都很崇拜你,而你对此不屑一顾。看来我猜得很对,你果然不是那么好亲近嘛!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我的竞争对手就只有卫祥锦一个人了!而以我对你的了解,想要得到你的青睐,首先要在实力方面配得上你,而我,我校的击剑之光,在重剑组从未失去过任何一枚金牌的我(因伤退赛不算),试问除了我还有谁能配得上你呢?
当然你肯定会问,我们根本不认识何来了解?但我在看见你的第一面就已经了解你了!像了解我自己那样!
如果你不是那样走路目不斜视、目中无人的话,或许早已经发现时刻徘徊在你周围的我了。我们甚至在康复室门口擦肩而过,我明明已经要张口喊你,但你被不远处的卫祥锦叫走了。又是卫祥锦!他为什么要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你?亲爱的白雪公主,不用担心,用不了多久你的王子就会救你出去!
后来我问了康复医师,你是去拿缓解脚伤的药的。原来你是带伤比赛,得知此事后我心中首先泛起心疼,其次涌上羞愧,和你比起来我是不是太没有体育精神了?如果你知道我是一个受了点小伤就退赛的人,会不会给我减印象分?但愿不要。但我也希望你不要为了比赛伤害自己的身体,我会为你担心。
前面我已经说过,我打算以观众的身份观察你。而你的四分之一决赛很快就来了。至于我,只做观众是绝对满足不了我的,所以我加入了解说组,既能通过高清镜头看你比赛,还能当众向你告白,我是说为你加油。解说组的同学当然求之不得,毕竟我真的很受欢迎。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的眼里只有你一个人。
有你参加的四分之一决赛观赏性并不是很强,双方实力悬殊太大,丝毫不能展现出击剑运动的魅力所在。观众只能看到一位潇洒勇猛的骑士在暴打落魄的旧贵族。比赛毫无悬念,胜利不费吹灰之力。
但我看不到别人。我只看到赛场上的你专业、敏捷、谨慎、果敢、出手不凡。一名优秀的击剑运动员所具备的所有优秀特质都在你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那一场解说以及中运会上你每一场比赛的解说我都做得很不专业,因为除了对你的夸赞,我无话可说。决赛上当你以刁钻而完美的一击取得胜利时,我没有欢呼,没有为你送去祝福,当时的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站在你的对面,成为真正配得上你的对手,成为你每一次夺得冠军时第一时间见证你最高荣誉的人。
我的公主。我不是说说而已。当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是我正式转花剑的第九十天,距我转学倒计时三天。我的公主,新学期开学后,我会以一位新同学、新队友的身份出现在你的世界里。顾沉舟,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只能是我。
我的公主。我迫不及待,要与你见面。
全世界最最最最喜欢你的王子 贺海楼
4.新年快乐
奥运会的时候击剑社的成员约在击剑馆一起看开幕式。地点没选在严肃冰冷的会议室,而是移开大训练室的器材,关上灯,拉上窗帘,打开投影,三十多个人席地而坐。
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们总是会在这样的场合抓住与心上人靠近的机会,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往心里的那个人附近坐,勇敢的坐去旁边,胆小的坐去对方身后,哪怕是看着对方的后脑勺也觉得幸福。
贺海楼也有心上人。
贺海楼是很勇敢的那一个。
顾沉舟在人群倒数第二排靠边的位置坐下后,贺海楼便也凑了过去,若无其事地盘腿坐着。同一排又陆续添了人,变得拥挤,贺海楼的膝盖仿佛无意般挨着了顾沉舟的膝盖,他穿了短裤,顾沉舟虽穿着长裤,但布料很轻薄,挨得久了也能感觉到贺海楼皮肤的触感。
“人齐了,把门关上。”贺海楼转身,朝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说。再转回身时,与顾沉舟短袖下的胳膊也碰到了一起。贺海楼的体温火热,顾沉舟的则是微凉。
“你冷吗?”贺海楼伸出手,无比自然地圈了一下顾沉舟的胳膊,随后也不等顾沉舟回答,就站起来跨过一个,两个,三个……好多人的腿,走到立在后头角落的空调前,滴滴答答捣鼓温度。罢了又原路返回,跨过一个,两个,三个……好多人的腿,重新坐回顾沉舟的身边,继续和顾沉舟腿挨着腿,胳膊靠着胳膊。他没有问顾沉舟还冷不冷,也没有给自己的热心举动讨要感谢、夸赞亦或别的什么,而是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盯着屏幕上的倒计时。这是他在恋爱攻略上学的——让目标看到你对他的好,但不以此邀功,做一个深沉的追求者,很快被追求者就会反过来主动和你说话。
很快是多快?贺海楼的手指在地板上一下一下敲击数着数字,频率和开幕式的倒计时重合上。
“五、四、三、二、一……”屏幕上,璀璨的烟花绽放在城市上空。
与此同时贺海楼的深沉就像一只轻飘飘的鱼漂,没沉几米就晃悠悠地从水下弹出来,被细细的鱼线牵拉着,荡在水上。至于鱼线的尽头,鱼竿握在顾沉舟手里,他正气定神闲地目视前方。
“你还冷吗?”贺海楼再也装不下去,在明暗交替的光影中转头问顾沉舟。这一问惹笑了顾沉舟,他发出短促轻快的一声笑。声音落下后笑容并未收敛,他转头看着贺海楼,眉眼弯弯的,嘴角两枚小巧的酒窝亲切而可爱。
“果然不能相信网上乱传的什么攻略,明明就要主动献殷勤才有用嘛……”贺海楼在心里吐槽一番,眨眨眼对顾沉舟回以灿烂的笑容,问道:“你笑什么呢?”他没有压低声音,突兀的一句询问引周围的人朝他看过来,大家以为他和顾沉舟不对付要干架,但见二人神情都不像是生气,注意力很快又回到开场歌手的身上。
“那你笑什么呢?”顾沉舟小声反问。
“我看你可爱啊。”贺海楼这次放低了声音,朝顾沉舟靠近了一些,很愉快地贴近对方的脸说。说话时属于他的温度和气息像一只只小精灵,钻进顾沉舟的毛孔里,使顾沉舟几乎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便脱口而出:“我也……”,后半句“觉得你很可爱”被紧急吞下,回到齿间试图加工改造一番以便狡辩,比如“我也觉得我很可爱”?说不出口,再比如“我爷爷也说我很可爱”?更奇怪了。改造失败,顾沉舟破罐子破摔干脆不说后半句,他收起笑容,丢给贺海楼一张淡然的侧脸,看入场式去了。
贺海楼丝毫不以为意更不以为怵,自行理解了顾沉舟的后半句并针对全句作出回答:“嗯,我也很可爱。”
顾沉舟没有再回应贺海楼的自说自话,但他也并没有移开和贺海楼挨在一起的膝盖和时不时互相摩擦着的胳膊。这是一种无声的回应。言语有可能口是心非,表情有可能逢场作戏,但本可以拒绝却默许了的肢体接触却足以表明态度,少年没有说话,就已将心事诉说了出来。
开幕式表演向来有太多值得讨论的画面,贺海楼每隔几分钟就要凑过去和顾沉舟说一次话,顾沉舟有时回答,有时只是点头。贺海楼情绪激动时搂着顾沉舟左摇右晃,或是拉着他的胳膊说笑,甚至直接往他怀里栽。这些亲密的举动少部分无意,大部分有意,另有一部分纯属故意。顾沉舟依旧默许着,允许贺海楼搭他的肩,允许贺海楼拉他的手,允许贺海楼用脑袋蹭他的脖子。他应该拒绝吗?他问自己。他没有找到拒绝的理由。
后半程的时候大家说得多,闹得多,都从一开始的拘谨里解脱出来,彼此喜欢的人之间有了越来越亲密的互动,人体的温度聚集起来渐渐将室温愈烘愈高,有人红了脸,有人心跳加快。最终有人热得受不了起身去看空调,随后发出惊叹:“卧槽,谁把空调开成27度的?是不是想热死我们?”边说边调回18度,抖搂着衣领吹了会儿凉风才坐回去。
罪魁祸首贺海楼靠在顾沉舟肩膀上笑得乐不可支。顾沉舟也跟着笑了。他心想贺海楼这算什么呢?是不是也算一种烽火戏诸侯?
不多时室内凉快下来,弥漫在少男少女周遭的暧昧和热烈也被吹灭了一些,冷静下来后有人错愕地分开触到一起的指尖,有人却趁机牵紧,红着脸对笑一下,初恋便由此开始。
贺海楼当然也想牵紧。他稍稍后仰,双手支地撑住身体,假借放松去观察顾沉舟,观察顾沉舟修剪整齐的发茬,观察顾沉舟颈后细细的绒毛,观察顾沉舟修长的脖子、挺拔的肩背。怎么这种时候也坐得这么端正呀,贺海楼暗暗想。
顾沉舟的后背正随着呼吸而有节奏的略微起伏,不知不觉间贺海楼就把自己的呼吸调整成了与顾沉舟同频,他们正同时吸进同样的空气呢,想到这点,贺海楼尤为高兴,虽然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的空气并没有多清新。念及此贺海楼紧张地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服,嗯,没有出汗,味道很好闻,就是不知道闹了一阵自己的发型乱没乱。他伸手理了理出门前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后,又自然而然将视线移到顾沉舟的后脑勺上,仔细研究起对方根本不足以被称为发型的发型。不知道摸起来是什么感觉,他不禁想象自己的掌心触摸上去,会有点硬吗?还是毛茸茸的?真想摸一把啊。
一个顶着黄头发,模样吊儿郎当的小人适时出现,它趴在贺海楼的耳朵旁蛊惑道:“快摸吧!就摸一下能怎么样?”
而另一边,一个戴着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小人沉思一番,说,可是摸了头发很可能就没机会摸手了!你考虑过后果吗?
嘁~磨叽,黄发小人在贺海楼的腿上走来走去:要我说,你直接把人压倒吧!去实验室偷点乙醚把他弄晕,到时候你想摸什么摸什么,摸手摸脸摸腿摸肚子。小鸡鸡呢?要不要摸?摸吧摸吧,一不做而不休,全都摸一遍,等摸完了就算被骂被打也值了!
眼镜小人听后尖叫地捂起耳朵,不愿意听这等土匪话:你可千万不要听他的啊!它紧张兮兮地戳了戳贺海楼的肚子,我们要耐心地等待一朵花开,耐心,耐心。
耐心个屁!黄发小人着急地揪自己的头发:你没看他想顾沉舟想得都出幻觉了吗?不然我俩是哪儿来的?
黄发小人说完就用尽全身的力量拉着贺海楼坐起身,让他重新靠回顾沉舟的身边,费力地抬着他的手向顾沉舟伸去。
快摸啊,可恶,你自己也用点劲啊……
黄毛小人累出了一身汗,骂骂咧咧地喘气。
眼镜小人在另一边紧张地捂着眼睛,从指缝里偷看。
贺海楼则紧紧屏住呼吸,眼神在顾沉舟的脸与顾沉舟自然垂在地上的手之间来回游移。是该不动声色地靠近,还是来个措手不及?他一时之间有点拿不准,想找身边的两个小人求助,转头却发现它们已经顺着前排女同学的辫子爬到了人家的头顶,把她头上的发夹当成滑梯玩。
真是靠不住……
贺海楼默默叹了口气,又去看顾沉舟,发现对方正专心致志盯着屏幕,似乎对他的动向毫无察觉。于是他缓慢地、一寸一寸地挪动自己的手,像森林里最不起眼的一株食人草,小心翼翼地伸出茎条,靠近近在咫尺的猎物。开幕式似乎进入到某个热闹的阶段,但他什么也听不见,只感受得到音乐在空气中震动,那震动一下一下敲着他的心,让他的心砰砰直跳。这不是一个运动员该有的心率,但他无法使其停下。
就快要触到了,他的手指落在顾沉舟的手背上,轻轻抚过,先是感觉到细软的绒毛,再往下是细腻的皮肤纹理。发烫的手指被淡淡的一点凉意刺激到,他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心脏猛得收紧,像被剑尖刺中了心口一般,微小的电流淌过全身。当他的手指开始摩擦顾沉舟的皮肤时,对方的手突然动了,不是撤走,而是微微蜷缩了一下,像受惊的小动物。
贺海楼有些心虚地抬眼,正对上顾沉舟看向他的眼睛。那眼睛里没有怒气,没有厌恶,没有冷漠,连震惊也没有,相反,贺海楼看到顾沉舟的眼神里流露出悠闲、自得,就好像贺海楼的举动全在他的意料中。贺海楼一时之间没有回过神,但这并不影响他稍微用力,握住了顾沉舟的手。玩得不亦乐乎的两个小人终于看过来,发出“哇哦”的欢呼,接着它们化作两朵盛放的烟花,开在了贺海楼的心里。与此同时被他握住的手再次动了,贺海楼怕它溜走,马上加重力道去挽留,但那只手只是在他手中翻了个面,与他手心贴着手心——顾沉舟回应了他。
贺海楼激动得连呼吸都窒住,顾沉舟牵住的仿佛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心。
“我……”他靠过去刚要说什么,头顶骤然出现一道白光将黑暗中隐秘的事情暴露出来。
灯亮了。
顾沉舟若无其事地将手抽走,低声提醒贺海楼:“开幕式播完了。”
贺海楼仿佛惊醒。他看了一眼已经跳转成广告的投影,在灯光的照射下看不清画面。他又看了看自己放在地上的手,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起来吧。”顾沉舟站起来,朝贺海楼伸出了手。
贺海楼呆呆地将自己的手搭在顾沉舟的手上,让顾沉舟拉自己起身。他们的手没有马上松开,贺海楼的指尖被顾沉舟捏在手里,好似即将要开始一支排练过很久的华尔兹。
周围的人也都稀稀拉拉地站起来,伸懒腰的伸懒腰,大跨步的大跨步。一场开幕式激起了很多人的斗志,一位原本打算放弃击剑的学长站在剑道上抹眼泪,立下志说要再试试走职业选手的路,惹得众人感慨万千。时间不早不晚,社长趁兴组织大家去附近的KTV唱歌,一群人闹哄哄地往外走,直到训练室重归安静。
顾沉舟没走。
贺海楼也没走。
顾沉舟走过去关上空调,推开窗户,让自然风吹进来。他迎风站着,被夏日夜晚温吞吞的风吹得餍足,心也因此平静下来。身后一直有声音传来,是贺海楼在剑道上走来走去,对着空气挥剑。但顾沉舟并不觉得被打扰,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贺海楼在,习惯了他走到哪里贺海楼就跟到哪里,习惯了不再是自己一个人对着机器训练到深夜,习惯了身体极度疲惫后倒下时,贺海楼会和他脑袋对着脑袋一起大喘气。他甚至习惯了贺海楼带给他的失败,他很需要踩着那些失败去取得进步,很需要在攀登的路途中有人和他一起走,如今他知道也接受了那个人是贺海楼,应该说他很高兴,很高兴那个人是贺海楼。
不多时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脚步声。脚步声先是到门口,“咔哒”一声关掉了灯,放外头的黑暗进来。接着脚步声又朝顾沉舟靠近,他的肩膀被轻轻碰了一下,随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吹风的变成了两个人。风中有两人的呼吸,玻璃里倒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人群明明已经散去了。但人群里躁动不安的氛围却随风重来。贺海楼觉得自己的心又开始猛烈跳动起来,身边的两个小人再一次出现了,这一次它们没有争论该怎么做的问题,而是坐在窗沿上,晃荡着小脚丫,嘴对嘴亲吻着,亲着亲着它们停下来,头对头指着贺海楼发出轻巧的笑声,像在嘲讽他。
没有来得及关机的投影在广告过后自动播放到下一个节目,一部经典电影的精彩片段回顾。二人被光影吸引着,齐齐转头去看——跨年夜,天空中飘扬着雪花和彩带。两位主角手牵着手,穿过拥挤的人群到达广场中央。钟楼上的时钟不疾不徐地一格一格朝前走着。人们一起高喊着倒计时。
“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人们从旧的一年吻到新的一年。
“新年快乐。”贺海楼回过头,明亮的眼睛深深地看进顾沉舟的眼里。
说新年快乐的时候人们总要转头亲吻身边那个喜欢的人。
冰凉而甜蜜的吻落在贺海楼的嘴唇上。他被慢条斯理地触碰,被慢条斯理地舔舐,最后是慢条斯理地吮吸。
夏天即将过去,秋天就要来了。
贺海楼在春天小心种下又精心浇灌的种子提前迎来了收获。他的公主坐在盛开的月光花中央,赐予他初恋和初吻。
“新年快乐。”顾沉舟说。
-正文完-
番外一
1.
暑假,按照十一中学的惯例,各个社团都会组织为期十天的游学实践活动,击剑社今年的实践地点定在了位于福徽的国家击剑队训练基地,队员们要跟着国家队一起吃住训练一个星期。
他们这样的半职业选手在中学生里虽是拔尖,但和国家队的正规军相比就不值一提了,即使是顾沉舟,全队训练最勤奋成绩,最优异的那一个,在国家队的训练强度面前也几乎累得褪了一层皮。贺海楼更不用说,他本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刚转学时坚持每天晚上训练四五个小时全是为了接近顾沉舟,如今早已松懈了不少。他原本就从没打算走职业道路,几天下来更是将这个或许曾一闪而过的念头灭了个干干净净,训练结束后满头大汗地躺在地上跟顾沉舟撒赖,让顾沉舟背他回宿舍。
等顾沉舟真上手去背他时,他又嘿嘿笑一笑,借顾沉舟的力从地上站起来,搭住对方的肩,两条发酸发软的腿打着摆子慢悠悠往前走。“要不是你在这里,我早遛出去了。”他用脑袋蹭顾沉舟,“我舅舅说的对,我就不是吃苦的料。以后我还是当你的专职陪练吧!”
顾沉舟扶着贺海楼的腰,让贺海楼大半个身子都靠着自己。他没有接贺海楼关于陪练的话,他并不比贺海楼的志向高远多少,同样没打算走职业化的路。小时候刚接触击剑时,每个小孩都以为自己的未来就是站在奥运会的最高领奖台上唱国歌,长大一点后就会慢慢知道比自己有天赋肯吃苦的大有人在。顾沉舟喜欢光环,喜欢胜利,喜欢当冠军,但那些当世界第一所要牺牲的事物他同样喜欢,击剑是他人生中的其中一个光环,但不会是唯一。和很多人以为的不同,他十五岁时就想清楚了自己不会当职业选手,或者说不会为了能成为国家队的职业选手而一条路走到黑。他会尽自己所能,但不会以牺牲一切为代价。这两年他不止一次上过国家队的选拔名单,在青年击剑队伍里也算是名列前茅,可以说离很多人梦中的山顶近在咫尺,但他试过了,这一次更是最近距离的体会过了,这不是他想要的,更不是他能轻松要得到的。
如果说贺海楼不是吃苦的料,顾沉舟想,那么他就是不肯让自己吃太多苦的料。他们是一样的人,习惯享受信手拈来的荣耀,至于那些真正的英雄让自己付出更多苦痛才能取得的荣耀,他自认为自己的境界还达不到。更何况,他转头看了一眼靠在他身上歪歪扭扭的贺海楼,伸手擦去对方鼻尖晶莹的汗珠,明年他们就要十八岁了,比起在十八米长的击剑剑道上度过全部的青春,他更想和贺海楼一起过得更丰富恣意一些。
回到宿舍,贺海楼像没骨头一样瘫倒在床上,顺便也带倒了顾沉舟。分房间的时候二人自然是选到了一起,这是他们第一次外出,也是第一次一起睡,来之前贺海楼蠢蠢欲动地想象了很多事情,来之后却每天都累得精疲力尽,脑子里那些不健康的内容丝毫没有冒头的机会。今天虽是训练的最后一天,强度却半点没减,此刻他拉着顾沉舟倒在床上,连头都没力气抬。
顾沉舟任由贺海楼抱着自己的胳膊躺了一会儿,不多时听见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后才轻轻起身,把空调调到贺海楼习惯的温度,给他盖上薄毯,进浴室冲澡去了。
等贺海楼再醒来时,虽然浑身还是酸痛不已,但精神已经完全恢复。他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目光在拉了窗帘关了灯的宿舍里逡巡半圈,看到顾沉舟正坐在窗边的书桌前低头看手机。是又在玩那个吃豆子的游戏还是已经提前开始写游学报告了?贺海楼打着哈欠猜测。他的目光继续在小空间里胡乱游走,发现原本乱丢在沙发、柜子上的东西已不见踪影,两个人的行李箱也已经整整齐齐地立在了门口,以及……他转头,看到自己的一套干净衣裤就放在床头,只等他洗完澡换洗呢!看来自己睡着的时候顾沉舟把什么都做完了——明天他们就会离开基地,前往市区开始为期两天的参观学习,最后一天则解散返程。
拖着依然不怎么听使唤的四肢洗完一个冷水澡,贺海楼觉得神清气爽,站在镜子前欣赏了一番自己的外表后,才走出浴室。窗帘依旧拉着,灯依旧关着,顾沉舟依旧坐在桌前看手机。空调的冷风充盈着小小的空间,一种安宁、安静、安逸的美好氛围带给贺海楼发自内心的喜悦。他靠墙站着静静地感受这样的喜悦片刻,然后走过去,倚在桌边,亲昵地用手背蹭一蹭顾沉舟的脸颊。
“嗯。”顾沉舟没有抬头,回了一个气音,一只手回按住贺海楼的手,另一只手还在继续翻手机。
“你在看什么?”贺海楼问完后低头去看,顾沉舟也同时把手机屏幕拿给他看,是度假酒店的订购页面。这趟游学开始前他们就约定好等最后一天解散后要一起去三阳市的小岛上玩,来之前顾沉舟就已经预定好了船票和酒店。
“我们之前订的那家海景民宿被台风刮倒了。”顾沉舟抬头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向贺海楼解释,“现在要重新订一家了。”这一抬头,不看不要紧,一看便是出水芙蓉一般的贺海楼。顾沉舟的心头骤然一紧,先是视线,接着是意识,都被贺海楼填满了。贺海楼伸手在屏幕上翻了翻,说着什么。说着什么呢?顾沉舟只看到贺海楼的嘴巴在动,却听不明白内容。他专注地看着贺海楼,直到对方发现他的走神,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
“想什么呢?”贺海楼看着顾沉舟有些呆滞的神色玩笑一句:“不会是被我的帅气迷倒了吧?”
确实被迷倒了的顾沉舟:“……”
他从贺海楼手里拿回手机,问贺海楼为什么不吹干头发。
贺海楼顺势跨坐到了顾沉舟的腿上,脑袋拨浪鼓似的甩了甩,冰凉的水珠溅到顾沉舟的脸上。“想你帮我擦。”他笑着对顾沉舟说。
顾沉舟从善如流地接过毛巾,盖在贺海楼的脑袋上轻轻揉擦着。毛巾变得有点潮,他的手也变得有点潮。软绵绵的水汽缓缓攀升到他的胸口,将他的心也润得有点潮,像陷进湿软的蜂蜜沼泽里,寸步难行,越陷越深。他往前凑了凑,吻住贺海楼。或许是这个吻来得太称心如意,唇和唇甫一挨上,贺海楼就哼出一声满足的低吟,身体像通了电似的,颤了一下。顾沉舟喜欢贺海楼的如此反应,他稍稍退开一寸,睁开眼睛看了看贺海楼,而后又重新靠近,用舌头轻轻舔舐贺海楼的嘴唇,柔软湿润的唇瓣微微张开一条缝,露出樱红的一点舌尖,引诱着顾沉舟。顾沉舟贴过去,吮住那点樱红。
自从他们之间有了第一个吻,便顺理成章有了往后的无数个吻。
贺海楼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向顾沉舟索吻。
在一大早空无旁人的教室,贺海楼做顾沉舟的五分钟同桌,亲吻晨露和朝霞,直到楼道里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贺海楼总是卡准被人看的最后一刻,才留恋地和顾沉舟分开,扬起被亲得湿润发烫的唇角,对来人说“早啊,来得真早。”只有顾沉舟听懂他话里包含多少因意犹未尽而起的抱怨。
在深夜只剩下二人的击剑馆,又一轮对战结束,贺海楼顾不上其他,脱下头盔,穿着还汗湿的训练服将顾沉舟扑到剑道上深吻。他赢时想得到奖励的吻,输时想得到安慰的吻,竞技让人澎湃、兴奋、渴望、呼吸困难、心跳加速,和爱情给人的感觉没有本质的区别,当这二者发生在同一时刻,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时,贺海楼找不到自己不为之疯狂的理由,他不止一次咬破顾沉舟的嘴唇,痴迷地吮着那淡淡的腥甜味,直到顾沉舟做完整整十次心理挣扎后将他拽开一点——再不出去保安就要找过来了。
在雨中无人的公交站,贺海楼撑着大伞,搂住顾沉舟的脖子细细密密地啄,吻得纯洁短暂,却将顾沉舟的心跳吻得异常剧烈,他起初只是轻轻搭着贺海楼的腰,后来也紧紧搂住了,主动将浅吻变成深吻,尝着贺海楼舌头上清新的雨水味。真希望回家的车慢一点到站,他们都这样想着,睁眼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一个可爱的自己。
从初吻的青涩紧张到如今的坦然熟练,他们仅仅用了小半个夏天,每天找机会和对方接吻变成和吃饭喝水一样普通且必要的事情。这是顾沉舟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用心地喜欢上一个人,没有想过那个人是贺海楼,更没有想过自己会和贺海楼谈恋爱,还谈得这么亲密无间,甚至将吻留在了国家队的训练基地里。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吻得过分情动,贺海楼浴后湿凉的手伸进顾沉舟的衣服下,抚摸着他的皮肤和肌肉。毕竟是最敏感的年龄和最巅峰的身体素质,几乎在被摸到的瞬间,顾沉舟就感到自己有了反应,他难得有些慌张地松开贺海楼,微微缩了一下身体。
贺海楼也感觉到了。他低头靠在顾沉舟的肩膀上喘气,声音有点沙哑,说出的话倒是直白:“我早就硬了。”
顾沉舟没有接话,没再有任何动作,只是轻轻搭着贺海楼的腰,枕着对方的肩膀放空。但贺海楼就在身边,就在怀里,要放空谈何容易?鼻息间满是贺海楼浴后清淡好闻的味道,两个人难以平复的呼吸交织在淡淡的香气里。顾沉舟只觉得自己全身的感官都放大了,贺海楼的声音,贺海楼的气息,贺海楼的味道,贺海楼的心跳,贺海楼的皮肤,贺海楼带着水汽的发丝,关于贺海楼的一切都扑涌向他。
“要不要……”贺海楼的嘴唇轻轻擦过顾沉舟的脸颊,声音很低,既像征询,又像哀求。
他们确实那样做过,不止一次。
第一次是在贺海楼的卧室里,就在一个天光明媚的周末下午。他们和现在很像,顾沉舟坐在沙发上,贺海楼跨坐在他的腿上,吻着吻着那件事就发生了,没有人提议,也没有人抗拒,事后也早已分不清是谁先一步有的动作。顾沉舟只记得他们常年持剑的手都颤得厉害,他握着贺海楼,贺海楼握着他,谁都没敢低头看上一眼,只一边动一边闭眼深深吻着。结束时的样子不可谓不狼狈,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衣服凌乱地半敞着,裤子挂在腿弯处,要掉不掉;满手都是又黏又稠的东西,有自己的,更多是对方的;至于表情,他们睁眼看到的都是对方迷离的眼神,被吮得红肿的嘴唇,以及情动中潮红的面色。比起快感,更先占据情绪的是属于少年的羞耻和尴尬。他们默契地半晌没有说话,额头抵着额头缓了好一阵才手忙脚乱地用纸巾擦拭一番,又各自顶着个大红脸穿好衣服。
“我……我要去一下卫生间。”顾沉舟的眼神飘忽不定地看着卫生间的玻璃门,十七年来第一次露出这么慌张的神情。
“好,我和你一起去。”贺海楼习惯性地说,罢了又马上改口,“哦我不去,你先去……”
那天等两个人磨磨蹭蹭地整理干净自己,又在沉默和尴尬中平复好心情已是傍晚,到了顾沉舟该回家的时候,他从窗边的摇椅上站起来,朝坐在地上抠地板的贺海楼伸出手:“我走了。”
“嗯。”贺海楼拉着顾沉舟的一根指头轻轻摇晃,“明天学校见。”
“嗯。”
告完别两个人却都没有松手,指头勾着指头。明明一分钟前还沉浸在羞赧中,等到要分开了,又开始后悔浪费了太多时间在沉默上。就那样互相拉着手指对望了片刻后,顾沉舟率先开口打破局面:“刚刚……感觉很好。”
贺海楼这才终于笑了。他拉起顾沉舟的手盖在自己发热的脸上,抹去心中最后一丝羞耻:“我也觉得很好。我从没这么爽过。”他抬起头,已经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了,“我自己只想着你弄过,没有你帮我弄得舒服,我刚才差点没忍住第一下就射出来。”
顾沉舟先是有些吃惊地看贺海楼,接着又觉得做都做了,实在没必要假装单纯,便顺着贺海楼的话说自己也是。
说完两个人同时笑了,一起丢开赧然,让积聚在心里的快乐和满足坦坦荡荡地表露。贺海楼拉着顾沉舟的手从地上站起来,搂着对方的脖子接了长长的吻,又依依不舍地把顾沉舟送下了楼。
这件事和牵手接吻一样,克服了第一次的生涩害羞后,紧接着就会发生第二次,第三次,以至很多次。大多数都照旧发生在贺海楼的卧室里,地点除了沙发外还有书桌,椅子,床,以及卫生间。少数发生在顾沉舟的卧室。还有一次发生在深夜击剑馆的浴室。那本不是顾沉舟可以接受的地点,但贺海楼热情而迷人,终究攻破了他的底线。那次之后顾沉舟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气,变得异常克己复礼,不论贺海楼再怎么亲近,他都不肯与贺海楼过分亲密。别扭了几天后两个人才最终达成了协议,或者说是顾沉舟单方面坚持而贺海楼单方面妥协。
此协议的内容十分细节,具体到什么场合可以牵手拥抱,什么场合可以接吻,什么场合可以更进一步。简而言之就是在学校不隐瞒二人的关系,但不做供别人八卦的绯闻焦点,更不能做有可能给二人带来麻烦的冲动行为。
贺海楼总结了此协议的重点:不能丢面,毕竟顾沉舟是个极好面的优秀学生。
顾沉舟却对此做出纠正:我只想把最亲密的事留在属于我们的二人世界里。
“小舟,现在是我们的二人世界吗?”贺海楼坐在顾沉舟的腿上,舌尖轻轻舔过他的侧颈,缓慢地拉着对方的手朝自己腿间探去,“你要不要帮我?”
“嗯。”顾沉舟偏过头将吻落在贺海楼的头发上。他的手已跟着贺海楼伸进裤腰,睡裤底下没有内裤,指尖刚一探进就触到了那处热源。他的体温向来偏低,贺海楼的则正好相反。手掌包裹上去的一瞬间,贺海楼敏感地收紧了身体,发出压抑的一声低喘。他张嘴咬在顾沉舟的锁骨上,疼痛促使顾沉舟本能地加重了手中的力量,又换来贺海楼更变本加厉的撕咬。
“轻点……”两个人齐齐短叹了一声,又一起放松下来,偏过头轻轻吻对方的嘴。
顾沉舟的手慢慢动着,贺海楼陷入一边被安抚一边被挑动更大欲火的两难境地,他坐在顾沉舟腿上不安分地蹭着,隔一层布料感受顾沉舟和他一模一样的澎湃。
正当贺海楼要像做过很多次的那样伸手去解顾沉舟的裤子时,门口骤然传来“哐哐哐”的敲门声。
两个人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弹开,贺海楼一边从顾沉舟的腿上站起来,一边扫视房间的几个角落,脑海里闪入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这里的房间有监控器?他和顾沉舟不会要被教练抓走游街示众了吧?
顾沉舟拿起桌上的水杯灌了一大口水,喝下后才发现那是贺海楼的水杯,里头一半是水一半是冰,不过正好,此时的他需要好好降降火。他清了一下喉咙后谨慎地发出声音:“谁啊?”
“我。”门外传来副队长陈涵困倦的声音,“走啊,集合去啊。”
二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贺海楼一卸力瘫回床上,拉过被角盖住脸,不愿面对现实。
顾沉舟应了一声,坐回椅子里,把水杯里的冰块倒进嘴里嚼,等自己生理上的反应和心理上的紧张都平息下去,才慢悠悠地站起来开门。
一进门陈涵就坐到穿鞋凳上,一秒钟也不想让自己的双腿直立。“累死我了,你俩也睡过去了吧,是不是和我一样没看到群里的通知?总结大会提前了,教练喊我们现在集合呢,完了以后在食堂和国家队一起吃顿饭晚,就当欢送了。”
的确没顾上看通知的顾沉舟这才拿过手机补错过的消息,看到教练不仅在群里发了通知,还因为他和贺海楼没有回复而艾特了他们几次。
“海楼呢?还没醒?”陈涵没有进去的打算,伸长脖子往床的方向看。
“醒了,在换衣服。”顾沉舟打开小冰箱递给陈涵一瓶贺海楼私藏的可乐,对方眼睛一亮,全部的注意力都给吸引走了,噗嗤一声拉开拉环,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他打了个满足的气泡嗝,“慢慢换,我等会儿你俩。我刚才穿裤子的时候腿都抬不起来了,这哪是训练啊?都给我弄出二级伤残了。”
顾沉舟不冷不热地笑了笑,回到床边把贺海楼从被子里挖出来,用极低的声音哄他起来。
贺海楼拽着顾沉舟的手,带着不情不愿的表情,不情不愿地坐起来,不情不愿地脱掉睡衣,不情不愿地往身上套顾沉舟给他拿好的衣服。顾沉舟的目光始终没有往贺海楼的身体上落,贺海楼自然也没有像平常一样动手动脚挑逗顾沉舟,他再大胆也不会在还有旁人的时候玩这种情趣。只是穿好衣服后他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朝顾沉舟伸出手,调皮地笑着,让顾沉舟拉他起身。
顾沉舟从善如流。得到满足的贺海楼笑得更开心了,出去前不往对着镜子仔细整理一番自己的发型。
“操!你把我最后一罐可乐喝了?”走到门口,贺海楼诧异地看着陈涵。
陈涵听后也诧异:“什么叫最后一罐?你还带进来几罐?”
“五六罐吧。”贺海楼说。
陈涵更诧异了,教练列在禁品清单上的饮料贺海楼有一罐就算了,居然还有五六罐?真想跳起来单挑一场,不过现在他们任何人的身体状态都不适合单挑。他只好仰头报复性地把剩下的可乐一口喝干净,站起来拍拍贺海楼的肩膀:“兄弟,多谢款待了。”
三人一起出门,电梯里陈涵打开手机上的一个表格问道:“对了,明天回市区你俩还是住一屋吗?”
“当然。”贺海楼勾住顾沉舟的脖子说,顺便帮他拉一拉衣领,遮住被他啃咬出来的痕迹。
“嗯,我想也是,你俩关系好着呢。”陈涵在表格上打了一个勾,“咱们大部分人都没什么变化,个别住出矛盾的,教练让我给调一调。话说大后天解散后你俩怎么安排?直接回京还是……”他就站在贺海楼的旁边,说话的时候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贺海楼。
但贺海楼懒洋洋地看着电梯屏幕上的数字,打了个哈欠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
“我们去罗舟岛玩一圈再回,已经跟教练报备过了。”顾沉舟从电梯的反光玻璃里看着陈涵说道。
“真好,太好了,我怎么没想到呢?邱悦和沈德林也要去一个什么山玩,啧啧啧,狗情侣。哎……真羡慕你们这些有对象有死党的。”
顾沉舟和贺海楼在玻璃里对视一眼,露出一个十分有深意的微笑,不去管陈涵一边哀叹一边打开旅行app找周边游攻略。
和所有人预料中的不同,这次总结大会开得简短而有趣,国家队那位把他们整得很惨的铁血女教练走出击剑馆竟然十分幽默亲切,不再像训练日时那样开口就是批评,反而在笔记本上仔仔细细地列出了每位队员的长处,鼓励他们日后不论是否走职业,都好好发挥自己的优势,哪怕不走入奥运赛场,也将击剑作为自己毕生的爱好。一番真诚恳切的寄语说完,情绪外放的几名队员已经趴在桌子上哭了,其他人也都红了眼睛。顾沉舟将手轻轻覆在贺海楼的手背上,捏了捏,二人默默对视,都能懂此时此刻对方内心的感受。
晚上的欢送餐也基本是在欢笑和眼泪里度过的。和国家队队员一起生活训练的这些天是绝大多数人一生中离自己的榜样、偶像最近的时刻,也是他们距离自己的梦想最近的一次。国家队的队员准备了礼物送给这些天和他们朝夕相处的小朋友们,有人收到偶像的签名合影,有人收到冠军的训练心得,有人甚至收到了自己偶像的一套训练服,激动得当场在台上痛哭流涕。
顾沉舟如愿收到了他最喜欢的花剑队员前世界冠军的一把备用剑,装剑的盒子已经有些老旧,打开后剑体却被保养得崭新生辉。贺海楼收到的礼物就很与众不同了,是刚满19岁的奥运新星送给他的一部PSP,号召大家劳逸结合,玩好才能练好,引所有人拍手称赞。贺海楼的教练则哭笑不得,说他本来就不勤奋,这下又有了偷懒的借口。贺海楼拿起果汁敬教练,说自己回去以后一定每天训练48个小时不松懈,气得教练甩开膀子就要揍他。
大合影的时候顾沉舟和贺海楼站在第二排中间,身后是鲜红耀眼的国旗,周围是中国击剑界最顶尖的运动员。至于身边,快门按下的时候他们紧紧牵住彼此的手,十指扣着十指,互相传递悸动而又平静的脉搏。这是他们在国家队的最后一夜,或许也是今生在国家队的最后一次。他们没有遗憾,没有惋惜,正如教练说的那样,即使走不到奥运赛场,但击剑会是他们毕生的爱好和事业。他们非常满足,在离梦想最近也最远的时刻,他们牵着对方的手,成为最亲密的队友,最默契的知己,以及最重要的是,最喜欢的心上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