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zhai
永远爱顾沉舟和贺海楼

沉舟·同人-物种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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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校园AU

第一章

  卫祥锦从球场上出来,远远地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的高瘦少年站在树荫下,手指间捻着一片树叶无聊地等着人过来。

  “回来了?”卫祥锦把球抛给身后的人,跑过去二话没说就摘下少年用来装逼的平光眼镜,“喜报昨天就挂到布告栏里了,顾沉舟同学代表我校荣获全国高中生数学建模大赛金奖。不错嘛!”他拖着长长的尾音把喜报上的内容念给顾沉舟听,平地跃起做了个投篮的假动作,又回过身搂住顾沉舟的肩膀,“你集训的这段时间我都快无聊死了,打球没对手,游戏没搭档,连回家也没个伴儿。”

  外面的阳光有些强烈,顾沉舟微微眯了眯眼,和卫祥锦并肩往教学楼走去:“围在你身边的人还少吗?卫大少。”

  “那有什么用?再多人围着我转,我也只有你这一个好兄弟,再说了,围着我转的人能有围着顾大少的多?”卫祥锦把顾沉舟带到布告栏前,指着写了他名字的巨幅喜报按头让当事人自己好好品读了一番,才稍作满意地一起往回走。

  “集训的时候无不无聊,有什么开心的事没,快说出来我也开心开心。”

  顾沉舟摇头:“竞赛集训有什么开心的?除了做题就是做题,不过是和一拨不熟悉的人一起做题罢了,比这里不知道无聊多少。”

  说话间两人已进入教学楼踏上了二楼的楼梯,刚一转角就看见几个人簇拥着一个没穿校服的少年往教室里走。在顾沉舟看向那人的同时对方也回头看了过来。那是一张英俊凌厉的脸,嘴角挂着一缕乍看之下很轻蔑,细究起来又有点可爱的笑容。顾沉舟身后带着一抹阳光,周身亮堂堂的。而那人身在背光处。两人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无声地对视了一眼,一个皱了皱眉,一个挑了挑眉,同时问身边的人:“那是谁?”

  卫祥锦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点嫌弃:“那是贺海楼,你集训这些日子转来的。”

  “转到咱们班?”顾沉舟有些疑惑地问——他们就读的学校和班级不是普通人能随随便便进来的。

  “他是贺总理的外甥。”卫祥锦说完又加了一句,“你少接触得好。”

  “怎么?”

  “我对他印象不好,简直就一混世魔王。”卫祥锦说完还不忘往贺海楼走过去的方向投去一个厌恶的眼神。

  “我不也是混世魔王?”顾沉舟说。

  “那不一样,他是真混,跟个神经病似的,招人讨厌。”

  军人家庭出来的卫祥锦向来耿直豪爽,与任何人都是极好交往的,他很少没道理地讨厌一个人,但和贺海楼好像天生犯冲,一见面就彼此厌恶。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不去理就好。”顾沉舟和卫祥锦一起走进教室,一只脚还没站定就被口哨声和掌声包围住,大家都在为顾沉舟庆祝。

  顾沉舟淡笑着说了几声谢谢,就往自己最后一排的座位走去。经过一排排的课桌,越过高高低低的人头,他看见贺海楼正坐在他的位置上,懒懒散散地靠着椅背,有一下没一下地鼓着掌,炯奕的眼神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他,他越走近,那眼神便越明亮。

  “恭喜了,顾少。”待顾沉舟站到桌子前,贺海楼并没有从位置上起身,而是向伸出了右手。

  “多谢贺少了,不过贺少坐错了地方。”顾沉舟的手揣在兜里并没有拿出来的意思,而是直接给贺海楼发了逐客令。

  贺海楼抬着的手又放回去,丝毫没有觉得尴尬,反而大言不惭地看了看周围:“顾少的意思是这里原本是你的位置?那可真是巧了,我来之后随便选了一个地方坐,这里光线好、位置空,不惹老师注目,再适合我不过了,但竟然是顾少你的吗?你不是应该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的座位上随时和老师互动吗?”

  顾沉舟忽略了贺海楼的问题,对着桌角的名牌扬了扬下巴:“贺少没有发现这里还贴着我的名字吗?”

  “还真的是。”贺海楼发出一声过于浮夸的惊叹,“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人有这么好听的名字呢,原来就是顾少,这几天学校里的喜讯传得我可都要嫉妒死了。”

  “贺海楼,既然知道了这里不是你的位置,是不是该卷铺盖走人了?”卫祥锦看见贺海楼就气不打一处来,提高了说话的声音要让贺海楼赶紧滚到其他地方去。

  贺海楼也不理会卫祥锦,继续盯着顾沉舟问:“这几天我已经习惯这里了,顾少,不如我们换一换?”

  “不换。”顾沉舟低头看着贺海楼,面上没有丝毫表情,眼神却冷得快有杀气了。

  “唔……”贺海楼叹了口气站起来,往旁边的空位置上走去,边拉开椅子边对回到座位上坐好的顾沉舟说,“不过这里离顾少也很近。”

  顾沉舟连个眼皮也没抬,从桌子里拿出自己的书翻了翻,意料之中在很多地方看到了不属于自己的笔迹。字迹倒还算好看,只是写笔记的方式有些过于奇葩,东一条西一条不说,物理书上有数学公式,化学书上也画着细胞图,至于语文书上,就是一大页一大页的古人画像了,什么开跑车的杜甫,戴墨镜的李白。

  “顾少走了这么多天,我帮你写写笔记,可不要把功课落下了。”顾沉舟抬头看贺海楼的时候,贺海楼也正等着顾沉舟看过来,他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托着腮问,“不过我还没有领到课本,顾少介意我继续和你共享吗?”

  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顾沉舟把课本扔给贺海楼:“介意,我的书送给贺少好了。”说罢搬着椅子去找卫祥锦了。

第二章

  贺海楼的出现几乎让十一中学陷入了龙卷风式的疯狂。

  以前太多人都是围着顾沉舟和卫祥锦转的,对他们的依附也好,恭维也罢,不光是对强者的仰慕,也是因为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不管是从自身而言,还是从家里而言,学生时代和顾沉舟、卫祥锦搞好关系,将来就是与顾家、卫家交好,总归是有很多好处的。

  但是一夜之间又有更多人开始想要接近贺海楼,除了他是贺总理的外甥外,更多是因为他的外表让人不得不想要为他驻足。十七八的年龄,这些少爷小姐们平时家教又颇为严格,还没有遇见过像贺海楼这样俊美又过分飞扬跋扈的人,他几乎一出现就成了整个学校热议的话题。

  而贺海楼本人也确实不羁放荡到家了。

  “卫学长,请问贺学长在吗?”当卫祥锦第三次在教室门口被来看贺海楼的学妹挡住去路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拉下了脸:“我姓卫,别问我。”

  “这些人疯了吧?看上他什么了?”卫祥锦溜达到最后一排,刚想要随便找个位置坐下来,意识到顾沉舟旁边那张布满乱七八糟涂鸦的桌子属于贺海楼时,又厌恶地撇了撇嘴,选择靠在顾沉舟的桌角上。

  “可能也确实看上他是个疯子了?”顾沉舟又戴起了他那副没有度数的眼镜,淡笑着回答卫祥锦。

  卫祥锦仔细端详了一番顾沉舟的样子,斯、文、败、类几个字一蹦一跳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先不说他,但我好像知道他们喜欢你的原因了。”卫祥锦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评价道。

  顾沉舟不是很感兴趣被谁喜欢、又是为什么被喜欢,在他看来除了和卫祥锦从小到大的感情,其他的都太虚假也太不值当。但因为这是卫祥锦起的话题,他也不介意继续聊下去:“什么?”

  “你就跟偶像剧里的冰山王子一模一样,若即若离,让他们又爱慕、又不敢靠近啊,越是不敢靠近,就越爱慕。”卫祥锦用脚轻踢了一下贺海楼的课桌,换了种不屑的语气,“至于他呢,偶像剧里就更多了,与众不同的坏男孩,虽然危险,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顾沉舟疑惑地乜了一眼卫祥锦:“从小拉着我听戏就算了,现在你连偶像剧都看上了?”

  “我妈最近十分沉迷,我路过瞥几眼而已。”

  顾沉舟托着腮想象卫祥锦看偶像剧的样子,毫无负担地笑出了声。而后又往门口看了一眼:“不过你说得不太准确。”

  “什么不准确?”

  “每天上赶着投怀送抱的可不止少女。”。

  卫祥锦顺着顾沉舟的目光往门口看去,随后一副厌恶至极的表情:“说的还真是,一周换一波,还男女通吃。顾大少,这次你是真的不敌这疯子了。”

  “你可别把我和他一起比,卫大少。”

  卫祥锦仰头笑了几声,余光瞥见贺海楼从后门进来。

  在经过顾沉舟的位置时贺海楼突然往旁边倒身,撞了顾沉舟的后背一下,佯装疑惑地问:“顾少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顾沉舟问。

  贺海楼挠了挠下巴一本正经地对顾沉舟说:“顾少身上装了什么神奇的磁铁吗?”

  顾沉舟只是看着贺海楼,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不然怎么我一靠近,就总是不受控制地撞过去,太不可思议了。”贺海楼扬起嘴角,朝顾沉舟眨了眨眼。

  话还没说完,顾沉舟就不想听下去了,他转头翻开一本书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卫祥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几乎要恶心得吐出来:“贺海楼,小舟可不是外面那些花痴,你少恶心人。”说完一秒也不想多待,留下一个愤怒的背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贺海楼慢悠悠地冲卫祥锦摇了摇手,视线却一直定在顾沉舟身上。

  后面一堂是语文课,顾沉舟翻看着被涂鸦过的课本,怎么也无法忽视仅仅只和自己隔了一个过道的贺海楼。

  贺海楼在阳光映照下肆无忌惮地打量顾沉舟。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顾沉舟的字迹——遒劲大气,一看就是有童子功基础的,不过有时候又会突然冒出几个女孩子的娟秀清新的字体,让贺海楼觉得眼前的顾沉舟越发可爱有趣。

  老师已经站到门口,顾沉舟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低头看着自己的课本。周遭渐渐安静下来,这下连贺海楼的呼吸都若有似无地传过来,他烦躁地狠狠翻书,想要拉回自己的注意力,却在书页上再次看到贺海楼的画作——这次不是诗人也不是皇帝,而是顾沉舟本人。

  那是一幅很随意的铅笔速写,笔触很轻,形象逼真,连光影都勾勒得恰到好处。画里的顾沉舟左手撑着额头,右手正转着笔,低头思考一道难题。少年的清秀和漫不经心的神色被画画的人寥寥几笔便描绘得淋漓尽致。

  上课铃声响起,顾沉舟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滥竽充数地说着课前的开场白,目光始终没有从那张速写上移开。

  然后他感觉到贺海楼凑近了几分,教室里稀稀拉拉的“老师好”背景音里,贺海楼在他耳边落下笑意真挚的一句话:“刚才卫祥锦冤枉我,我可从来没有把顾少和外面那些人一起看待过。”

第三章

  “顾大少,借支笔?”

  “顾大少,我没带课本。”

  “顾大学霸,这道题我不会。”

  贺海楼第三次拎着椅子坐到顾沉舟身边摆弄他的眼镜的时候,顾沉舟终于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少年的校服领口大喇喇地敞开,黑T下露出一节锁骨,再往上是凌厉的颌骨、淡粉的嘴唇,高耸的鼻梁。

  顾沉舟的目光没有再往上走,看到这里已经足够他想要朝着这张脸打上一拳了,或者说他只要感受到贺海楼在自己附近两米之内,就放不下打人的冲动。

  “贺海楼,笔你刚刚还在用,课本你从来没带出教室过。”顾沉舟一把拿回自己的眼镜掰成两半扔进课桌里,“至于这些题,去年全国高中生数学竞赛第一名是你原来学校的同班同学,而你的成绩远在他之上,不参加是一回事,会不会是另一回事,还能有你不会的?”

  贺海楼顿了几秒:“83。”

  “什么83?”

  贺海楼煞有介事地摸摸下巴,对着顾沉舟灿烂一笑:“你刚刚对我说了83个字,是这几个星期你对我说过的字数最多的一句话。”

  顾沉舟希望卫祥锦此时正在身边,帮他骂出那句疯子神经病脑残。

  “顾少,我每天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发现你喜欢用墨色淡一点的笔写字,做题喜欢一只手撑着脑袋,平均三分钟解一道中等难度的题,六分钟一道压轴题;每堂课间都要洗一次手,是有点洁癖吗?每两节课喝一杯热水,这么热的天也喝热水吗?是不是体寒;你有时候和爸爸妈妈住在天瑞园,有时候回正德园你爷爷家住,说起来我也住在正德园,离顾爷爷家步行十分钟、开车五分钟,今天我们一起回家?”

  贺海楼边一连串地说着他对顾沉舟的悉心观察,边得寸进尺地趴到顾沉舟的桌子上,枕着胳膊侧头看对方,眼神几乎可以用兴奋来形容。顾沉舟低头看了眼贺海楼左手腕上的手表,提醒道:“贺少怎么有这么多闲工夫关心我?吃太饱就去操场上走几圈,或者离我远一点。”

  “32个字。”贺海楼愉快地笑一笑。

  顾沉舟冷淡地睨了贺海楼一眼,对方无所谓地耸耸肩,慢吞吞坐回自己桌前摊开课本无聊地写写画画,而顾沉舟不用看也知道他画里的主人公是谁。

  正如贺海楼了解到的那样,顾沉舟放学后确实要回正德园过周末。而今天贺家来接少爷的车子偏偏出了问题,正和贺南山一起开会的顾新军热心地安排顾家的车子顺上他。

  贺海楼微笑着捏起落到顾沉舟肩头的一片花瓣放在掌心细细把玩起来:“我先谢谢顾叔叔让我搭顺风车了。顾少,能搭你的车一起回家,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呢。”

  顾沉舟有心拦住卫祥锦家的车,却看见自己没良心的好兄弟正挂着谄媚的笑脸和隔壁班上那个叫施姗的女生以蜗牛分之一的速度踱步。他只好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和贺海楼一起坐进车子里,以书包为分界,拉开和贺海楼的距离。

  贺海楼心情颇好地挠挠顾沉舟的书包带:“顾少,你书包里装了什么?”

  “棒球棍,用来打某个姓贺的。”

  “不太好吧?”贺海楼眨了眨眼,压低声音,“珍爱和平。”

  顾沉舟根本不想听贺海楼贫,看了一眼对方的书包:“那贺少的书包里又装了什么?多少人的情书?”

  “顾少怎么知道?”贺海楼索性拉开书包给顾沉舟看,里面还真的是大大小小的信封,有些甚至做成了爱心形状。

  “我不知道这些人都是谁,也没有拆开看过,就是带来让顾少看看的。”

  “给我看什么?”顾沉舟已经习惯了贺海楼说不出什么正经话,却还是忍不住要接下去。

  贺海楼歪了歪头,往顾沉舟身边靠几分:“让顾少知道如果我喜欢一个人才不会写这些东西。”

  顾沉舟避无可避,贺海楼越凑越近,笑语盈盈:“我喜欢一个人,会在书上啊、纸上啊、桌子上啊,画满他的样子,只关注他一个人,数着他对我说话的字数,超过五十个字就会很开心,不超过也没关系,只是看着他就会很开心。”

  顾沉舟撩眼看贺海楼,伸手推开了得寸进尺的人:“贺少,你家到了,该下车了。”

  贺海楼懊恼地看了一眼窗外,开门的手刚伸出去又缩回来:“或者我也可以去拜访一下顾爷爷和顾奶奶?”

  顾沉舟的眼神快要喷出火来。贺海楼只好遗憾地收回自己贪婪的目光,跟司机道了声谢,站在家门口一直看着顾家的车子驶到他看不见的地方,才勾着书包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进垃圾箱里。

  “顾少和贺少感情真好,除了卫少,顾少还没和别的朋友这么亲近过呢。”贺海楼刚一下车,司机叔叔就欣慰地说。顾沉舟只好冷笑一声,说我们不是朋友。他在心里想不仅不是朋友,简直是冤家,好在糟糕的一天终于结束了,身边没有贺海楼飘来飘去的美好周末开始了。但所谓冤家路窄,顾沉舟怎么也没想到几个小时后他便在夜跑路上遇见贺海楼跳窗……

第四章

  顾沉舟习惯了晚饭后在家附近跑上几公里。而在一年当中,他最喜欢的便是在夏夜的微风和星月里跑步,那是十七岁的少年人最没有心事和烦恼的时候,他想要的都可以得到,想做的都可以尽全力做到最好。

  尽管顾新军有意要将他培养成接班人,但是沈柔仍旧鼓励他选择自己喜欢的道路,母亲时常调侃说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变得像顾新军一样严肃谨慎,总是在沉思和算计。

  “妈妈希望你一直快乐就好,如果有喜欢的人,也记得带来给妈妈认识。”

  可惜顾沉舟没有喜欢的人,只有想躲开的人。

  因此当他接近贺海楼家的时候不由得停下脚步,打算就此回头,避免遇见那个瘟神。

  贺南山和顾新军一样经常忙到很晚才回家,人丁稀少的贺家很多时候都只有贺海楼一个人在。整栋别墅唯一亮着的灯光便来自三楼贺海楼的房间。

  顾沉舟抬头看了一眼,想不出贺海楼那样的人傍晚都会做些什么。他和卫祥锦通常会写作业、玩游戏,或者出门跑步打球。这些事情和贺海楼联系起来似乎都有些违和,但是顾沉舟又知道贺海楼成绩很好,运动大抵也不赖。贺海楼白天吊儿郎当,晚上回家偷偷学习的画面猛然之间占据顾沉舟的大脑,实在是太奇怪了。

  就在转身打算回去的时候,顾沉舟余光瞥见贺海楼房间的阳台门被打开,更多更亮的光亮随之铺展开。房间里面的人慢悠悠地走出来,一只手扶着栏杆,嘴角上扬三分、五分,直到扯出怪异的弧度,让顾沉舟想起恶贯满盈的小丑。漂亮的小丑。

  冷白色的光影中贺海楼的轮廓有些苍白而不真实。

  顾沉舟回想起过去十多年里他有没有遇见过这样好看的人,答案是没有。如果贺海楼总是像现在这样安静无害,不要总是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的确是赏心悦目甚至有些喜人的。

  顾沉舟说不清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停在夜里看贺海楼,但是贺海楼的眼眸里透出星星的光泽,让他忍不住站在高大的榕树后面,想再看上一眼。

  贺海楼修长的手指在石质栏杆上轻轻敲击,他应该是刚刚洗过澡,没有吹干的刘海湿漉漉地搭在额间,顾沉舟想也许还有水珠流进他的后颈,弄湿了衣衫,留下小小的一块印记。

  偷窥的羞耻感一点点从心口弥漫开,悄悄蚕食着顾沉舟,但又不足以拉动他结束这场偷窥。自己没有任何理由藏在暗处看贺海楼吹晚风。但现在出去会被发现,落下一场不必要的尴尬。再待一会儿吧。顾沉舟这样告诉自己。于是他安心地留在树后面,借着星月的掩护在晴朗的夜空下看一个于他而言有些奇怪且大多数时候都不招他喜欢的少年。

  一阵暖风同时吹在两个人身上,顾沉舟有一瞬间觉得他们好像离得很近,声音很近,呼吸很近,像下午的时候贺海楼靠近了和他说话那样,带着试探和侵犯,莽撞无畏。

  这样的感觉是好还是不好,顾沉舟没有体验过,判断不来。而贺海楼也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当他的神思重新定格到对面的阳台上时,只见贺海楼已攀上栏杆,踩在只有半脚宽的石面上,摇晃了几下又站稳。

  大概有十米。

  顾沉舟不明白一个十六七岁的人站在十米高的露台上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不是三岁的无知,不是五岁的好奇,也过了十三四岁的调皮叛逆。难道是闲得无聊?无聊到拿摔残摔死找乐子?顾沉舟实在无法理解。

  贺海楼确实是张扬轻慢甚至有些狂傲的,顾沉舟清楚地知道那都是源自于贺海楼拥有的诸多光环,毕竟这样的光环他也有,而他内心的轻慢、狂傲并不比贺海楼少多少。在他看来他们这个圈子里的孩子大抵都是如此,被允许适当的倨傲、冷漠,不越线的放肆和散漫也无伤大雅,但没有人会拿命开玩笑,毕竟只有活着才能享有一切理所应当的荣光。

  可是眼前的情形告诉他贺海楼和他想的不太一样,贺海楼的出格超过了界限,似乎真的有一脚踏下去粉身碎骨的打算。

  如果是那样就不美了,十分不美。

  顾沉舟叹了口气,轻轻皱眉,垂在身侧的手握住又松开。他从树影里出来,朝那处投出灯光的地方走过去,朝那个正摇摇欲坠的人走去。身后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悠长,一直延伸到墙面,又如藤蔓般曲折地生长到贺海楼脚下,将贺海楼被屋内白光照出的破碎影子严严实实地盖住,在那个由光创造的世界里,影子与影子扭曲地拥抱。

  顾沉舟抬头看着贺海楼,发现贺海楼的目光根本没有回望他时,变得有些气恼,将原本准备好的淡然语调换成了以往对待贺海楼时特有的嫌弃:“你应该知道摔死是最难看的一种死法吧。”他声音不大,态度也并不友好,但在寂静的夜晚却足以颤动到另一个人的心。

  那人伸出去的一只脚慢悠悠地收回来,稳稳当当地落到石面上。贺海楼站在高高的地方低头看向顾沉舟。笼在星影里的顾沉舟瘦高清秀,穿着一身灰色的运动衣,脸颊因为刚刚跑完步而格外红润,整个人看上去鲜活而极富生命力,像夜晚独有的一颗太阳。

  贺海楼有时候会抬头盯着太阳看,热得发烫,闪烁得让人流泪。此时此刻的顾沉舟便给他这样的感觉。

  “顾沉舟,这是第二次了。”

  顾沉舟没有明白贺海楼话里的意思,只见对方潇洒地向后跳下栏杆,后退几步回到房间里,关上阳台门,拉上了厚重的窗帘。

  轻风再次拂面的时候,顾沉舟隐约听到贺海楼留下的一句晚安,那轻飘飘的气息很快又重新融进夏日的暖夜里。

第五章

  “顾沉舟,这是第二次了。”

  “晚安。”

  那个周末对于顾沉舟而言没有什么不同,无非是学习之余享受放松,再好好陪伴家人。

  只是隐约之间总是有一个人的声音时不时地喃在耳边。

  那人站在高高的露台上,微低着头和顾沉舟对视,像是盛了一捧星光在里面,耀眼溢彩。那人总是用直白的眼神看顾沉舟,里面装着的情绪顾沉舟看不清也不太想看清,但当他躺在床上又想起那双眼睛的时候,却多了几分好奇和冲动,想迎上那目光,往更深处看上一眼如果可以的话,还想仔细问一问,“第二次”是什么意思。

  他谋划好了说话的语气和方式,甚至开口的契机都在睡前默默过了一遍。

  “就这么定了。”他演练了一番,掩好被子翻了个身,在月色里眨动了几下眼睛,一夜无梦。

  但他计划好了一切偏偏忘记了贺海楼从出现的第一天起就没有按照套路出过牌,他第一天没摸透,过了这么久还是没能摸透——周一贺海楼没来上学,他旁边的位置空了一整天。

  “他是不是又转走了?我得出去放个鞭炮。”卫祥锦高高跃起摸到教室的天花板,而后拉开贺海楼的椅子坐进去,手指在桌面上轻快地敲了几下,“我们要不要庆祝一下?”

  顾沉舟合上手边的书,仍旧戴着那副平光眼镜,遮挡之下看不清眼神,脸上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他每天那么烦你,今天终于没来上学,我都替你开心。”

  “和我没关系的人,我管他做什么?倒是你,和那个女生怎么样了?竟然连我都瞒着。”顾沉舟伸腿踢了一脚卫祥锦,要听听自己好兄弟的八卦。

  “什么怎么样,哎呀,你这么问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怎么说也不能瞒着你。”卫祥锦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头:“我是有些喜欢她的,但是,这不是还在,还在那啥吗。”

  顾沉舟的坏心思泛上来:“哪啥?”

  卫祥锦气恼地站起身来在顾沉舟肩膀上捶了一拳:“你这人真是……蔫坏蔫坏的,还有哪啥?我不跟你说了,回去上课了。”

  “你什么时候认真上过课了?”顾沉舟撑着下巴看卫祥锦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合上的书又翻开,顾沉舟的余光不经意间又瞥见身边那个被拉开的空荡荡的椅子,怪异的滋味又弥漫在心头。他有一种冲动,把贺海楼桌子里的书拿出来看上一眼,看过以后呢?也许会一气之下把上面自己的肖像画给撕成碎纸片,也许不会,他不愿意承认其实贺海楼画得还挺好看的。

  “顾沉舟,你在发什么呆?”

  严厉的班主任唤回了他跟着贺海楼飘走的神思,一抬头才发现其他人都已按照要求清理干净桌面开始小测,只有自己一个人还举着课本定定地坐着。他转而一边跟上进度,一边继续想贺海楼这个人实在是讨厌,来上学的时候像只开屏的孔雀,扰得他心烦,不来上学的时候竟也在他脑子里挥散不去。他开始赞同卫祥锦的话了,但愿贺海楼又转去了新的学校,以后都别再见面才好。

  没有贺海楼在身边的生活一下子安静下来。和卫祥锦一起上完实验课回来,顾沉舟站在教室门口那处以往别人围观贺学长的地方看进去,一眼便看见贺海楼的桌子被来来回回的人撞得歪斜,早上分发的几张卷纸随意地摊在桌上。他平时会偶尔看见贺海楼漫不经心地在卷纸写下名字,心情好的时候会在后面缀上一朵小浪花。那些题贺海楼写没写过顾沉舟并不清楚,但他没来由地觉得贺海楼会解得很漂亮,兼具简便和美感。

  “也许他是个不错的对手。”顾沉舟浅笑着一路走过去,一直走到最后一排,没有回自己的座位,而是到窗边站了一会儿,眺远明目。等再回去的时候经过贺海楼的座位,他很自然地拽了一把,把歪斜的课桌摆正,强迫症般地和将桌腿和地砖线对齐,之后才满意地坐到自己的椅子上,又摆起了那副一手撑脑袋、一手沉思的姿势。他在自己的卷纸上写好名字,鬼使神差地在后面缀了一叶简笔画的小舟。

  沈柔习惯在晚饭结束后弹一支曲子作为收尾,而顾沉舟通常也会拿出自己的小提琴和母亲合奏。

  “小舟,你今天演奏得好有感情哦。”一曲毕,沈柔双手托腮靠在琴盖上看顾沉舟。

  顾沉舟疑惑地问:“我以前很没感情吗?”

  沈柔指着沙发上看报纸的顾新军,摇摇头:“大多数时候你的音乐都干巴巴的,很催眠。”

  “小舟?”沈柔伸手戳了戳顾沉舟,“我以前弹琴也很没有感情的,你知道是怎么改的吗?”

  顾沉舟摇头。

  沈柔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在顾沉舟耳朵边上悄悄地说:“当然是爱情。感情不是在音乐里,是在你的心里啊。”她像个发现了兔子洞的小女生,好奇地问自己的儿子,“是哪家的小美女拨动了你的心弦啊?”

  “妈妈。”顾沉舟张了张嘴,“哪有这样的事?”

  “唔……没有嘛?”沈柔在顾沉舟的脑袋上揉了揉,“那就没有啦!兴许是你最近的琴艺进步了。”

  顾沉舟对于自己的小提琴水平有自知之明——普通而已。它更像是自己身上的一件水晶配饰,而绝成为不了华丽精致的礼服。至于沈柔关于感情和琴艺的论调,他也只当是母亲的玩笑逗弄。

  第二天下午,那堂和他的演奏一样催眠的语文课后,教室后门又吵吵闹闹地有人叫起贺学长。顾沉舟听见有个脚步声渐渐逼近自己,熟悉的气息带着仲暑独有的一份凉爽从身后张扬地绕过来。贺海楼含着笑意的声音和意料中一模一样地响起在顾沉舟耳边:“顾大少,太久没见了,想不想我?”

第六章

  贺海楼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午后昏昏欲睡的教室里他那句“想不想我”格外有存在感,好几道目光刷得投过来,有人好奇、有人抱怨、有人不怀好意地等着看戏。

  贺海楼调皮地笑笑,在顾沉舟开口发作前自觉地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凑到顾沉舟身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问:“我没来上学,你有没有帮我写写笔记?”

  顾沉舟露出一个“你觉得呢?”的表情,什么也没说。等贺海楼遗憾地坐回自己的椅子后他又转头乜了贺海楼一眼,两个人的目光短暂地对上一瞬,很快又被他单方面终止。

  “可是顾少不在的时候我也有帮顾少记笔记,顾少好没情意哦,说好的团结互助呢?”贺海楼边说边伸手从顾沉舟的桌子上顺走一支笔,开始往自己的一摞空白卷纸上写名字,他似乎心情很好,理由是顾沉舟看见他又在名字后面缀上小小的浪花,有点可爱。

  “谁跟你说好了?”

  “中学生日常行为规范啊!”贺海楼指着后面的黑板报,“顾少这样的好学生,不该遵守吗?”

  顾沉舟的目光跟着贺海楼的动作移动,但他看的并不是黑板报,而是贺海楼的右手,那只手伸长停在半空中一下一下指着黑板的时候,手腕从宽松的校服衣袖里露出一小截,上面爬着一道黑红色的血痂,边缘呈锯齿状,歪歪扭扭地在皮肤上缠绕了一圈。

  察觉到顾沉舟的目光,贺海楼嘴角的笑容变得有些怪异,原本的好兴致顷刻消失了。他把袖子拉好,不再继续说什么,又开始低头在卷纸上写自己的名字,只不过这一次名字旁边没有了小浪花,下笔也重了很多,流露出颇为不悦的情绪。

  先是大晚上跳窗,又是无故请假,现在又有了奇怪的伤口。顾沉舟觉得越发奇怪,贺海楼散漫厚脸皮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是贺海楼的舅舅在虐待他吗?可是顾沉舟想起贺总理这段时间和顾新军一样都在外地考察。那还会是谁呢?贺海楼自己吗?

  顾沉舟盯着贺海楼看了少时,但终究是没有开口询问,他没有找到合适的立场和态度去关心一位此前从未对其表达过友善的同桌。

  “总归是和我无关的事。”顾沉舟一边这样告诉自己,一边又忍不住用余光看贺海楼。贺海楼似乎感觉不到疼,也无所谓伤口,倒像是在享受痛感,像那个夜晚他似乎也很享受在露台上摇摇欲坠一样。

  顾沉舟陷入困惑时便喜欢去学校顶楼的天台吹吹风,于是当他再也无法忍受自己一边写题一边克制不住去关注贺海楼的时候干脆从自习课上跑出去,想换换脑子。

  夏日的热风扑面而来。顾沉舟静静地站在烈日下,享受独处和放空。

  “吱呀”一声,身后的铁门被推开,打断了他在虚空之境的遨游之旅,领地被侵犯的危机感让他不悦地拉下脸来。他回头,来人正是贺海楼。

  “顾少让我一顿好找。”贺海楼抬手遮了遮肆无忌惮的太阳,无视顾沉舟不知是厌还是怒的眼神走过去,“原来是跑来了这里,不热吗?”

  顾沉舟移了半步,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什么时候我去哪里要向贺少报备了?”

  “要的。”贺海楼笃定地开口,他朝楼下看了看,又侧头对顾沉舟明媚地一笑,“我来学校就是想见顾少一面而已,要是来了却不能看到你,岂不是白费了心思?”

  贺海楼好像并不在意顾沉舟的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要是在这里还没找到顾少,我可能就得跳下去了,像那天晚上一样。”

  “贺海楼,你在开什么玩笑?这是六楼。”

  不等贺海楼有所回答,楼下的一行人便吸走了他们的注意,为首正在同校长谈话的人正是贺南山——贺海楼的舅舅。

  “接我的人来了,顾少,我偷偷跑出来,现在又要被抓回去了。”贺海楼叹了口气,挽起衣袖把自己的手腕亮给顾沉舟看,“等我伤好了再来见顾少,但我可能会想你。”

  铁门再次被拉开又关上,片刻后贺海楼到了楼下,他径直拉开车门坐进去,随着黑色的车子缓缓驶远,最终消失在顾沉舟的视线里。

第七章

  “爸爸,我昨天在学校见到贺总理了。”第二天顾新军结束考察回到家,顾沉舟便在饭桌上说起了这件事。

  “听说是他的外甥生了病,提前离开了。贺总理对这个外甥当亲儿子一样对待。他叫什么来着?”

  “贺海楼。”

  “你们相处得怎么样?那天我听司机小陈提了一句,你们关系还不错?”

  “还行。”

  顾新军点了点头:“我看你小子除了祥锦,对其他人都不怎么上心,有关系好的朋友多带来家里玩玩也是好的。”

  “嗯。”顾沉舟犹豫了几秒,还是把自己想问的问出来,“爸爸,那贺海楼的父母……”

  顾新军难得听自己儿子对别人的事这么好奇,便也起了谈兴:“当年在一个大院里,我对贺总理的这位妹妹有一点印象,不过不太有来往,后来听说不到三十岁就去世了。她留下的孩子很小就开始待在贺总理身边,现在贺家只剩下这么一对舅甥,贺总理对这个小外甥非常上心。”

  沈柔听后有些难过:“怎么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呢?”

  顾新军放下筷子叹了口气:“是自杀的。中间的事情有很多种说法,有说被人骗的,有说她精神上出现了一些问题的,总之她一个人跑出去几年。等他哥哥,也就是贺总理找到她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带回来的只有贺海楼这么个小孩子,爸爸是谁也没人知道。”

  话题越发往沉重的方向走去,顾沉舟没想到自己的随口一问会牵扯出关于贺海楼的这么大的秘密。巨大的信息量让他没有听得进去沈柔和顾新军后面的谈话,他有些恍惚地回到自己房间里,被“自杀”和“精神问题”两个词扰得有些心烦。贺海楼深夜站在露台上伸出一只脚的样子再一次溜进他的脑海里,还有贺海楼右手腕上的伤口、在天台说过的那些话,以及偶尔怪异的神情和不稳定的情绪。

  一个十六七岁的高中生像往常一样来上学,贺南山却那样着急地赶回来接走贺海楼,是在担心什么?

  难道他也会像他妈妈一样自杀吗?

  可怕的想法涌进顾沉舟的心头:如果那天晚上自己没有遇见贺海楼攀上阳台,没有从树后面出来叫住贺海楼;又或者如贺海楼亲口所说的那样,没有在天台找到顾沉舟的话……他会真的从高处跳下去吗?

  如果这一切最坏的想法都成立,那贺海楼得的究竟是哪一类的精神问题?

  顾沉舟打开电脑,寻求万能的互联网。

  “小舟,爸爸妈妈要去一趟朋友家,你自行安排晚上的时间呦。”沈柔轻轻敲了敲书房门,把顾沉舟专心浏览网页的思绪拉回来几丝。很快楼下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片刻后家里重归了安静,只剩下偶尔敲动键盘、点击鼠标的声音。

  幻觉症:精神分裂疾病的一种常见症状,最常见的表现是言语性困扰,语声威胁患者自残,甚至诱导患者自杀,使之焦虑痛苦、恐惧不安。

  电脑屏幕在黑暗里发光,屏保开始变换前,椅子上的人已经离去。

  顾沉舟从地下室里搬出自行车,撵着月光,前往正德园,只是这一次不是去自己爷爷家。

  星辰正璀璨。正德园修在风景秀丽的半山处,好几段上坡路非常消耗体力,等自行车停到贺家附近的时候顾沉舟出了一身薄汗,他的胸口不断起伏呼吸着。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懊悔的,自己一时冲动跑出来,接下来要做什么却并没有想好。他很少像这样没头没脑地去做一件事,他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又无法控制自己。

  自行车被随意扔在路边。前去敲门和站在窗户底下喊人都不是顾沉舟能做得出的事情,最终那棵大榕树再一次成了他的归宿。他靠在树干上,无意识地伸手揪树叶,一片、两片,绿油油的叶片有些落到地上,有些落到他肩上。他看着三楼的那扇窗,灯是亮着的,还有其他几个房间的灯也亮着,分别是厨房、客厅和贺南山的书房。这说明贺海楼身边是有人照看他的,眼前的房子里什么可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我大概是闲疯了。”顾沉舟用肩膀轻轻撞击树干。

  “顾沉舟。”

  贺海楼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那声音里带着几分犹疑:“是你吗?”

  既然被发现了,顾沉舟反倒坦然下来,站定了抬头对上贺海楼的视线,好让他看个清楚。

  这一次贺海楼的声音里带了十成十的惊喜:“顾沉舟?真的是你?”

  顾沉舟点了点头:“是我。”

  站在露台上的贺海楼穿着宽松的睡衣,又往前走了几步:“你来看我吗?”

  “我在夜跑。”

  “可是今天不是周五,你以往不会来这边的。”

  顾沉舟说谎不打草稿:“我爸爸有事来这边。”

  贺海楼两只胳膊撑在栏杆上,送出去小半个身子,嘴角的笑意可爱灿烂:“那替我谢谢顾叔叔。”

  “谢什么?”

  “谢谢他带你来这边,让我看见你。”

  顾沉舟还想要解释一句只是凑巧,又觉得太多余,便换了个话题问贺海楼:“那你养好病了吗?”

  “你在关心我吗?”贺海楼自顾自地往下说,“我的病本来不怎么好,但是见了你,就好了一大半了。”

  顾沉舟抬头看了眼月亮,又看了眼贺海楼,少年在月光的笼罩下好看得有些不真实。顾沉舟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片刻的起伏,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稳住自己不知因何而乱的心绪,平淡地说:“那就好。”

  贺海楼看着他笑,不再说一句话。

  顾沉舟知道自己此时应该离开,但脚下软绵绵的,像陷进了甜甜的棉花糖里。他借着月光在贺海楼的脸上打量片刻,对方脸上流露出来的开心似乎也传递了过来。于是他也笑了,对着贺海楼笑了。

  “那明天见,贺海楼。”月色里,顾沉舟轻声留下一句比晚安还要让人期待的话,扶起自己的自行车又碾月光去了。

第八章

  顾沉舟以往习惯提前十五分钟进教室,不早不晚。而贺海楼几乎每天都踩着铃声慢悠悠驾到。因此当顾沉舟进入教室看到贺海楼已经有模有样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刷刷刷写题的时候或多或少感到意外。

  “早。”顾沉舟拉开椅子,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击几下,算是给周围的几个人同时打了招呼。

  前桌的男生情绪有些激动地转身回应:“早早早,昨天的数学作业给我抄抄。”

  顾沉舟摊摊手:“没有。”

  “怎……怎么没有呢?”

  “没写。”

  附近原本还在埋头赶作业的几个人听到顾沉舟的话后齐齐泄下气来,扔掉手里的笔重新靠回椅背上:“反正顾沉舟也没写,那我写个屁,不过你为什么没写?特难是不是,是连你也无法攻克的难度。”

  为什么没写,一个大晚上骑车去别人家楼下看月亮的少年,自然是没有时间写作业的。前一天晚上顾沉舟晕晕乎乎地骑着车回到天瑞园,晕晕乎乎地洗漱上床,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看了一眼已经隐到云层里的朦胧月色。他觉得自己也成了那云朵后面的月亮,看不清、摸不透,做了很多完全无法解释的事情。他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只好用被子盖上脸逃避现实。可是贺海楼的笑容是盖不去的,蹦蹦跳跳地不断出现在顾沉舟的脑海中,笑得他呼吸微颤、心率失衡。

  睡着吧,睡着就会好了。他这样安慰自己。

  一夜无梦。睡醒后他却更想见到贺海楼了。明明那句“明天见”是他单方面的约定,但他还是满怀期待地希望对方会信守承诺。

  愿望实现了。他很开心,跟别人说话的时候眼神不带丝毫敌意地投向了身边的贺海楼。

  贺海楼抬起头,在清晨的阳光下眨眨眼:“早啊,顾少。”

  两个人之间只有半米左右的距离。顾沉舟认真地打量着贺海楼,贺海楼脸颊的形状、嘴巴的弧度、呼吸的起伏,甚至睫毛的开合,都逃不出他的眼睛。他终于承认眼前的人长得确实很好看,比他隔着三层楼的距离,借着月光看到的,还要好看许多。

  “贺少今天来得真早。”顾沉舟看见贺海楼桌上那一摞原本放置了两天的空白试卷已经被写得剩下两张。

  “想着要早点来见顾少,就怎么也睡不着,踩着日出就来了。”贺海楼转了转手里的笔,“用了你的笔,介意吗?”

  顾沉舟刚想说不介意,但身后风风火火冲进来的人却先一步截了胡。卫祥锦从贺海楼手里夺过那支笔:“介意,介意得要死。怎么,贺大少连支笔都买不起?”说完他搭上顾沉舟的肩膀,为了赶在校门关闭之前跑进来,他累得不轻,“累死爷了,今天怎么不等我?我在你家门口一顿苦等,阿姨从阳台上看见我,说你早就走了!”

  顾沉舟让出一半椅子给卫祥锦坐:“来补作业。”

  “那敢情好!”卫祥锦立马忘记了被好兄弟抛弃的事,眼巴巴地问,“补完了吗?”

  顾沉舟摇头。

  卫祥锦并不失望:“那更好了,反正你也没写好兄弟有难同当。”

  “你怎么不问我?”贺海楼对卫祥锦说,“卫少可以用那支笔换我的高质量作业。”

  “你有病还是我有病?”卫祥锦撇了撇嘴,“我有病也不会抄你的作业,有病也不会把小舟的东西给你。”

  贺海楼无所谓地耸耸肩,注意力全在那支笔上:“就当是我有病好了,随便你怎么说,但是把笔还我。”

  顾沉舟回头看着贺海楼,想起前一晚自己查到的那些词条,便不想听到有病没病的话,尤其是从贺海楼嘴里。他从卫祥锦手里拿过自己的笔,推搡着人离开:“快回去吧,上课了。”

  卫祥锦嘿嘿一笑,回了自己座位。

  贺海楼斜过身,两根手指模仿走路的样子一步一步往顾沉舟手边凑,等靠近了,用食指试探地点了点顾沉舟的手背,触碰到顾沉舟微凉的皮肤。心口像是被猫的肉垫踩了一脚,绵绵的,软软的,让贺海楼不由得呼吸一滞,他既想要维持这样微妙的感觉,又想再大胆一些,获得更多。

  顾沉舟没有移开自己的手,他抬眼盯着贺海楼:“你们怎么都喜欢我这支笔?”

  贺海楼笑了笑,没有听进去顾沉舟的话。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蹦出来了,要做点什么救命才好。他看了眼黑板顶上的时钟,还有十秒,十秒后就会响起刺耳的上课铃声。十秒,足够了。他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手掌覆在顾沉舟的手上,他的掌心贴着顾沉舟的骨节,两个人的脉搏产生轻微的共鸣。他不敢用力,也不愿松开,只是盯着顾沉舟的眼睛,而幸运的是这一次顾沉舟没有无视他,而是同样盯着他看。

  周围的嘈杂化为虚无,流动的时间仿佛停滞。顾沉舟的眼眸变成唯一的光源,顾沉舟的呼吸是清甜的空气,足够贺海楼赖以生存。

  “我活下来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从贺海楼脑海里闪过,名为渴望的东西生了根,抽了条,开出七彩的花蕊,刻上顾沉舟的名字。

  十秒可以转瞬,也可以永恒。

  十二点钟声响起的时候,灰姑娘要被打回原形。

  上课铃声响起的时候,贺海楼不得不松开手。那若有似无的触碰结束,他从顾沉舟手里顺走那支笔,在照例稀稀拉拉的“老师好”声中笑语:“我喜欢的是这支笔的主人。”

第九章

  “妈妈,今天这首曲子怎么样?”晚饭后顾沉舟问沈柔。

  沈柔听后似乎洞察到了什么,浅笑一下:“我觉得你进步很大。”

  “那我真的……”顾沉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目光四处游走了一圈后才重新和沈柔对视,“弹得有感情吗?”

  他自以为问得很隐晦,以为自己可以藏得住秘密、瞒得住心事,可是那些小伎俩在大人眼中实在拙劣。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正是有些心思萌芽的时候,他有时心不在焉,有时喃喃自语,有时咬着筷子不自知地微笑。在沈柔看来这些分明是情窦初开的样子,只是他从不提起,他尚在探索,沈柔便也不着急,默默地在一边看着少年人的心口开出了一枝花。

  “有没有感情,只有你自己心里明白。小舟,如果你开始在意,开始有了兴趣,或者开始偷偷地想念,也许那就是喜欢了。”

  “妈妈,我没有。”顾沉舟开口开得快。他在心里分析自己的情绪:只是一点注意而已,一点好奇而已。贺海楼就像一株奇异、美丽又善于变身的花开在了森林里,任何路过的人都会忍不住上前探查一番,那无关任何感情,不论丝毫喜欢,他还和往常一样波澜不惊、心绪平静。

  想到这里,顾沉舟对自己十分满足。他放下琴,在沈柔的注视下开心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不过是一个贺海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打开窗户,将那些心烦意乱的情绪扔进夏风里,远远地还给了贺海楼。然后拿出一套最新的竞赛题,翻开封面,写下“顾沉舟”三个字,后面还缀了一艘简笔画小舟,画了小舟他便自然而然想起了浪花。就这样,那个喜欢在名字后面缀着小浪花的人刚被赶出他的脑海一分钟,便门也不敲地再次大摇大摆地走进来。那人坐到顾沉舟的旁边,小动作不断,抓走顾沉舟的全部注意力;话很多,扰得顾沉舟心烦;还有点危险,让顾沉舟一边想远离,一边又怕他出事。

  除此之外,不得不承认那人长得确实有点好看。

  “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就会画满他的样子,会数着他跟我说话的字数。”

  “我喜欢这支笔的主人。”

  贺海楼毫不掩饰地宣布着一种名为喜欢的东西,顾沉舟觉得可笑又无聊。他气恼地划去名字后面的小舟,扔下那支被贺海楼用过的笔,闭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试图用放空的方式把脑子里的人赶出去。

  “顾少,我来这里找你。”

  “顾少,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

  “顾沉舟,这是第二次了。”

  “我这么喜欢你,你不会不知道吧?”

  其他东西倒是都放空了,只剩下贺海楼独霸了他的全部思想。贺海楼的样子、声音、动作,乃至气息,像时而快乐时而忧郁的小精灵挤满了他的脑海,吵吵嚷嚷地要拉着他一起去森林里探险。

  顾沉舟侧头看见月亮已悄悄挂在了天角。如果说他曾见过惊人的月色的话,那样的月色下一定有贺海楼的身影。少年映着月光笑,明媚灿烂,就好像只有看见顾沉舟时他才真的快乐;还有喜欢那个词,乍听上去像信口开河的玩笑,但若仔细观察贺海楼的眼睛的话,里头流露出的态度分明认真乃至虔诚,那样的眼神让顾沉舟有一瞬间的错觉,仿佛贺海楼说的都是真的,仿佛贺海楼真的喜欢自己,就像自己喜欢一抹月色一样。

  “如果你开始想念,也许就是喜欢了。”沈柔的话不合时宜地在耳边回放。顾沉舟一边被贺海楼占据思想,一边被沈柔的话干扰。他拼命拉回自己的意识,自我催眠他没有想念、没有喜欢。

  催眠倒是起了些作用,半页题都没写完,顾沉舟就躺在床上,把自己埋进夜色里,试图在睡眠中完成一次重启。也许醒来后他就恢复如常,没有疑惑也不会纠结。

  他最后看了一眼月光,困乏地开合几次眼皮,给意识断了电,盖上轻飘飘的梦。

  梦里他孤独地浮游在日出前的大海上,木舟在微风中缓慢地游荡,像他一样疲倦、茫然。遥远的地平线上渗出流动的光芒,在海面上倒映出城堡,那城堡高耸、透明、摇摇欲坠,接着一位俊美的少年从里面走出来,他披着晨光,带着笑意,美人鱼般徘徊于顾沉舟的木舟边。

  “我喜欢你。”少年说,他伸开双臂圈住顾沉舟的脖子,在顾沉舟的嘴角落下轻轻的吻。

  海水的咸湿,花的清甜。

  顾沉舟觉得舒服极了,那吻诱人极了,他情不自禁地微微闭上眼睛,挨着少年的嘴唇,贴着少年的气息,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渐渐融为一体。

  海风轻拂而过,冰冷的海水浸在身上,顾沉舟震颤了一下,睁眼看着少年。那双眼眸、那张笑脸、那些味道,是他抗拒又渴望的。那个叫贺海楼的少年,那个他一点都不在意,一点都不感兴趣,一点都不想念,一点都不喜欢的少年,住进了他的梦里。

第十章

  下过雨的盛夏清晨,云影里日光半露。

  顾沉舟和卫祥锦穿过校园中心的湖区和亭台,踩了一脚湿漉漉的落花往教室里走。

  “这周来不来我家打游戏,我爸回部队了,我松口气。

  “或者干脆去哪里玩一下?下下周又要考试了,放松一下吧!

  “我有预感,考完试我又会挨揍。我爸说我连政治和近代历史都能考砸,非常丢他的脸。”

  卫祥锦把胳膊搭在顾沉舟的肩上:“我说你听没听我说话?”

  顾沉舟嗯了一声:“听见了,周末打球。”

  “?”卫祥锦叹了口气,“行吧,打球就打球,去哪儿打?”

  两个人踩在石阶上的脚步声轻盈整齐,四周开始晨读的班级里传来稀稀拉拉的朗诵声。

  卫祥锦等了半晌,仍是没等到顾沉舟的说话声。

  “你想什么呢?”卫祥锦用胳膊肘戳了戳顾沉舟。

  “没想什么。”顾沉舟确实什么都没想,他正专注于前方不远处的风景。

  “没想什么?可是我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

  “好吧。”顾沉舟轻咳了一声,“那干脆周末补补功课。”

  “也好,果然是好兄弟。”卫祥锦说着话,注意力渐渐被身边的绿网吸引走——足球场上进了一记好球。

  “听说足球队马上要去参加全国联赛,这是时隔多年咱们校队又一次入选啊。”卫祥锦随意地扫了一眼球队成员,有好几张熟悉的面孔,直到在队伍中发现一个人时,他一声卧槽脱口而出,“他怎么也在?”

  “谁?”顾沉舟问。他此时才光明正大地转过头去看,假装刚刚走神偷看的不是他,假装在此之前他从未注意到球场上的某个人。

  透过绿网,身着7号球衣的人也看了过来,和顾沉舟对视上。

  顾沉舟的目光从对方的额头开始一路逡巡,眼睛、鼻梁、脸颊,最后是嘴巴,当视线刚一聚焦到嘴唇时,他便心虚地移开了。昨夜的梦罪恶地重现,汪洋里的城堡、海面上的少年、轻风里的细吻。

  站在不远处朝顾沉舟眨眼微笑的人正是顾沉舟前一夜梦见的、和他在大海里接吻的人。

  顾沉舟又一次回忆起昨夜的梦和今早的事——梦里清凉的海水曾打湿他的衣衫,梦醒之后他便觉潮热不适,有东西弄湿了他的内裤。

  他在夏日的雨夜里迷迷糊糊地睡着,迷迷糊糊地梦见一个湿漉漉的吻,醒来后发现自己因此而梦遗。

  贺海楼跑过半个绿茵场,脚下灵活地移动跳跃,带着球穿过防守和阻拦,抬脚、发力。门将跃起身体高喊一声,但最终扑了个空——球进了。

  同队的人纷纷涌上去把贺海楼围在中间,顾沉舟只能从一群人的身体缝隙里看贺海楼。贺海楼弯着腰,双手扶在膝盖上喘气,等缓好了,他推开挡在前面的队员朝着场外露出灿烂的笑容,还附带一个长长的飞吻。

  目睹了一切的卫祥锦扶着顾沉舟的胳膊作呕吐状:“你看,贺海楼就像只孔雀,还是只骚孔雀,随时随地开屏,他到底在开给谁看?这也没有他的那些追求者啊。”

  “嗯,别看了,快走吧。”顾沉舟轻轻捻了捻手指,像是接住了什么东西。

  

  足球队的训练持续了一整个上午,也因此顾沉舟身边的座位一整个上午都没能等来他的主人。直到下午的体育课,顾沉舟和卫祥锦穿过绿茵地去网球场的时候,才又看到了贺海楼。足球队的人站成两排听教练说话,贺海楼站在后一排的中间,心不在焉地踢草玩,他背对着顾沉舟,没能看到顾沉舟投来的视线。

  网球场离足球场有些距离,但顾沉舟似乎感觉有一道眼神穿过足球场远远黏在自己身上,还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海楼,你在看什么?”他盯着来来回回的绿色小球,神思却无法自控地跟着那声音飘远,直到听到那句回答:“在看心上人喽。”

  精准的预判后步子稳稳地落下,顾沉舟扬起球拍迎击,穿越球摩擦着空气而过,落到对面场地,卫祥锦伸出去的球拍无力应对,看着球落地弹起,再自由地滚远。

  “你这一球太骚了!如果不是这里没别人的话,我都要怀疑你也在开屏给什么人看了!”卫祥锦话音刚落,视线跟着地上的网球往前滚了一段,停在了场边出现的一双紫色钉子鞋旁。

  贺海楼弯腰捡起球,饶有兴趣地拿在手里抛了几下,他的眼睛亮亮的,像藏了一颗太阳,目光与顾沉舟的在半空中相遇。

  “顾少一定是传说中的网球王子了?”贺海楼修长的五指把玩着那颗小小的绿球,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支笔来,低头写写画画了几下,然后把球高高地抛回到顾沉舟手里,迎着日光朝顾沉舟挥挥手,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第十一章

  贺海楼属羊,他一直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羊太柔弱可爱了,而他更像是一只独来独往、极具危险性的狼。

  至于顾沉舟,贺海楼觉得顾沉舟像一只走路摇摇晃晃的大龙虾。自从他来到这所学校,每当脑海中出现那些让他划破自己喉咙、跳下窗台的声音时这只大龙虾就会挥舞着透明的钳子赶走所有的鬼魂。

  比如现在。他正坐在围墙上思考要不要干脆后脑勺着地摔下去时顾沉舟叫住了他,正站在墙下抬头看他。

  夏日午后的两束光芒各自照在两人身上,燥热又炽烈。

  贺海楼低头笑了起来。顾沉舟也跟着十分不明显地翘了下嘴角,淡淡地说:“贺海楼,学生会今天我值日,逃课翻墙,记违纪一次。”

  像是劈头盖脸的一阵暴风雨,贺海楼的笑容僵在脸上:“原来顾少是来抓我回去讨功劳的。”罢了又心态颇好地加了一句,“不过如果能让顾少讨一份功劳,我也十分乐意牺牲一下,但要看事后顾少怎么感谢我了。”

  “你想得倒好。”顾沉舟奔跑后急促的气息缓过来了几分,他抬起书挡了挡额前的光影,贺海楼的样子更加清晰地映到他面前——对方去更衣室换过球衣没多久,洗完的头发还没有全干,有几缕不太安分的小呆毛翘起来,颈后的一滴小水珠随着主人说话的间隙悄悄流进后背。

  周围好像更热了。

  不然顾沉舟就不会脑子发热在贺海楼跳出围墙的时候一踩一跃跟着翻出学校,站在下午三点半的大马路上,落了一身银杏叶。

  “顾少舍不得我吗?”贺海楼似乎没想到顾沉舟会跟着跳出来,他看见身后一跃而下的少年时愣了一下,随即高兴地、乃至幸福地笑了笑。内心深处涌溢而出的冲动让他想对顾沉舟做点什么,或许是拥抱,或许是比拥抱还要再亲密一点的事情。

  顾沉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跟着跳出来,贺海楼消失不见的几秒钟里,他什么也没来得及想,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和贺海楼站在一起了。

  “我先回去了。”他想马上纠正自己的行为。但贺海楼率先开口:“顾少和我一起去看海吧。”

  “反正都出来了。”贺海楼又说。这话没错,如果刚翻出来再马上翻回去,那自己的举动实在是太无聊也太愚蠢了,反正都出来了,不如找点事情做。顾沉舟很轻易就说服了自己。

  “你翻出来就是想看看海?”站在海崖边上,顾沉舟踢着脚下的小石子问贺海楼。海风吹得他很舒服,声音也因此懒洋洋的,不似平常的冰冷。

  “顾少说得不对。”贺海楼屈起一条腿坐到崖边,伸出手拽了拽顾沉舟的裤腿,邀请他一起坐一会儿,“我原本不知道翻出来要去哪儿,但是既然你也来了,我就想着该做点浪漫的事。”

  顾沉舟犹豫了一下,也像贺海楼一样坐下来,看着前方的海浪:“你觉得看海就是浪漫了?”

  这样的回答再一次出乎了贺海楼的意料,他转头盯着顾沉舟的侧脸,小巧的酒窝印在嘴角,显得清秀可爱,像个乖巧的洋娃娃似的,让人想戳一戳。

  于是贺海楼想做就去做了。他的手指长得修长,指腹饱满温热,几经试探,缓慢地向着身边的少年展开大胆地侵犯。

  顾沉舟的脸白皙而细腻,皮肤带着一丝冰凉,贺海楼触摸上去,对方竟然没有如意料中的那样躲闪,这使他更加兴奋,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手指的力道加深了一些,在对方的酒窝上戳了个更深的小坑——这下眼前的洋娃娃更可爱了,可爱得令人心动。

  海风轻抚,夏日温暖的阳光笼罩在身侧。贺海楼听见海浪声和两个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再仔细聆听的话,还有不断加快的心跳声夹杂在其中。他不禁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点微小的差池会惊扰了这一段难得的时光。

  顾沉舟并不看贺海楼,身体也并未反抗,而是由着贺海楼轻轻戳自己的脸颊,用沉默代表许可和纵容。或者说他心里看不见的地方其实也正渴望着这样一次亲密接触,尽管这样的接触细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即使是来自对方的一点点体温和触碰,都足以让他满足。

  贺海楼手指在顾沉舟脸上慢条斯理地描摹,眉毛、眼睑、鼻梁。他一边触碰一边思考,能不能再靠近一点。他凝视着顾沉舟的眼眸,长长的睫毛每一次颤动着盖住眼睛时都像可爱的小天使在挥舞翅膀。翅膀上的羽毛轻飘飘地扫过贺海楼的心口,弄得他口干舌燥,呼吸困难。他需要一次人工呼吸,得不到就会死。他闭上眼,喉结滑动,寻着顾沉舟的呼吸俯身凑了过去,义无反顾、不计后果。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碰到了那处温软,又似乎没有,但他可以确定的是顾沉舟的气息有一瞬间的紊乱,似乎也在纠结或试探。

  纠结的结果却不尽贺海楼的意——顾沉舟转过头,先是向贺海楼靠近了一寸,而后就把身体挪开,把两个人之间好不容易亲密无间的距离重新拉远。他垂眼看贺海楼,先是盯着对方的眼睛,之后又转移到了嘴唇,少许后他开口,声音有一点不易被察觉的颤抖:“该回去了,贺少。”

第十二章

  顾沉舟一只手撑在地上,身体微微向后仰,这使得贺海楼凑过去的样子完全像是在自作多情地献身。

  贺海楼微启双唇,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很快他又恢复了日常的散漫神情,用盈着笑意的目光对上顾沉舟的眼睛:“顾少你可真是夺人所爱。”

  顾沉舟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染到的尘土,居高临下地看着贺海楼。贺海楼仍旧坐在地下,向他伸出右手。

  顾沉舟的食指和拇指轻轻捻了捻,犹豫一下,便伸出手来,轻轻捏住贺海楼的四指。他没来得及用力,贺海楼就用更大的力气将他的手握得紧实。

  贺海楼并不着急借力起身,而是保持着手牵手的姿势和顾沉舟说话:“今天陪我一起回家好不好?”他动了动手指,在顾沉舟手背上轻轻摩挲几下,看了一眼底下的海浪又抬头看了看顾沉舟,“我怕顾少走了我会跳下去。”

  顾沉舟垂眼回望贺海楼:“你在威胁我?”

  “顾少,”贺海楼浅笑一声,拽着顾沉舟的手慢悠悠地站起来,挨住对方的肩膀有要凑上去的意思,又在顾沉舟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下把动作停在一半,换了几分正经,“是请求,请求顾少陪我一起回家,就当是见义勇为,助人为乐,或者随便什么。”

  他的确不像威胁,更像是撒娇。

  有些可爱了。

  顾沉舟虽然很不想用这个词形容贺海楼,但又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的贺海楼确实很可爱。可爱得让他有些心软。他放开贺海楼的手,一个人转身离开,等贺海楼几步追上来和自己并肩后才不慌不忙地开口:“那回家吧。”

  只说回家,却没人说是回谁家,因此当顾沉舟鬼使神差地坐在贺家餐桌前和贺海楼一起吃面时,也没有多少心理负担,反正顾家只在几百米远的地方,他来串串门再回去似乎并无不可。

  家里的阿姨照顾贺南山的口味,晚饭一向做得清淡,贺海楼吃得没滋没味,但是顾沉舟却很喜欢,于是贺海楼在关于顾沉舟的小本子上又悄悄添了一条:口味清淡。

  “贺少经常一个人在家吗?”顾沉舟终于觉得如果不说点什么实在有些尴尬,可是贺海楼的回答又让他后悔开口。对面的人放下筷子,托着腮:“是,经常一个人在家想着怎么才能和你两个人在家。”

  “我干嘛要和你两个人在家?”

  “因为我脑子里乱糟糟的,顾少如果走了,我又要跳下阳台了,所以想着如果顾少在,就可以叫住我,拉我一把。”正当顾沉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时候,贺海楼轻轻叹了口气,“顾少不会好奇吗?见过那么多次奇怪的我,你都不想问吗?”

  顾沉舟当然想。

  “可是我想告诉你。”贺海楼的手指在桌面上慢慢地敲击,声音很轻,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我有幻觉症,你就理解成精神分裂症什么的,总之就是脑子不正常嘛,我会跳下去什么的,都不是骗你,我一个人在的时候总是有很多声音让我杀了自己。”

  顾沉舟放下筷子看着贺海楼,看着那张俊美的脸上流露出自嘲的神情。当一抹温暖柔和的夕阳落在贺海楼的脸上时,就在贺海楼说出“顾少可以留下来陪我吗”前,顾沉舟就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

  一天当中贺海楼蛊惑了顾沉舟三次,蛊惑他跳下围墙、蛊惑他来到贺家吃完饭,罢了还蛊惑他住下来。顾沉舟觉得自己失了智,同时又夸赞自己没有完全失智——他坚持自己住一间客房,而不是如贺海楼所愿的那样在同一张床上挤一挤。

  “我今晚住在天瑞园。”这是顾沉舟在电话里告诉自己爷爷的话。

  “我今晚住在爷爷家。”这是顾沉舟在电话里告诉自己妈妈的话。

  “我今晚有家庭聚会。”这是顾沉舟在电话里告诉卫祥锦的话。

  贺海楼换了睡衣倚在客房门口听顾沉舟打电话,浴后没有吹的头发随意地搭在额前,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乖巧了不少,听完顾沉舟挨个汇报了一遍行程后他啧了几声:“顾少为我撒了三个谎,我受宠若惊了。”

  “我只是不想惹麻烦。”顾沉舟打了个哈欠坐到床上,拿起床头的魔方玩。他不是没有夜不归宿过,也不是没有留宿过同学朋友家,但还没把这件事做得这样心虚过,用最拙劣最容易就被拆穿的手段同时向三个人隐瞒。他正后悔着,懊恼着,床的另一边就塌陷下去一点,贺海楼毫无负担地躺在了他的身边。

  “你的房间在三楼。”顾沉舟抬起眼皮看了看凑上来的贺海楼,意志坚定地提醒。

  “唔……”贺海楼思索了几秒,“其实我每天换不同的房间睡觉,今天正好轮到这间,刚才忘记告诉你了,下次吧,下次你来再让你单独睡一间。”

  顾沉舟刚想骂一句无赖什么的,肩膀却突然一重,贺海楼的脑袋枕了上来。

  洗护用品的清香和贺海楼的呼吸一起萦绕在顾沉舟身边,让他有点迷糊。他觉得身上好像趴了一只颇会享受的猫,让人不光舍不得退开,还下意识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怕猫会睡不好。

  贺海楼应该属猫。顾沉舟想。

  “贺海楼。”顾沉舟小声唤道。

  “球队明天就要外出比赛一周了。”贺海楼翻了个身,拉起被子和顾沉舟一起盖上,用脑袋蹭着顾沉舟的肩膀,声音里有些疲惫,“顾少给我点力量吧。”

  身边的人几乎拱进了顾沉舟怀里,容不得一点拒绝。顾沉舟便不再拒绝。他低头看着贺海楼,仔细端详对方安逸的睡颜。他伸手在贺海楼柔软的头发上摸了一下,然后关掉床头灯、躺下去,听着身边的人渐渐沉稳的呼吸一点点坠入梦里。

第十三章

  “他这周又没来学校?这次真的转走了吧?”卫祥锦一屁股坐在贺海楼的座位上,随手翻了几页已经做完的题,震惊的表情僵在脸上,“卧槽,这不会是他的吧?”

  “足球队外出比赛了,一周。”顾沉舟头也不抬地看自己的题,“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不是空白就是空白。”

  卫祥锦叹气:“我确实以为他起码在这方面是和我同步的。”

  “你知不知道上次数学竞赛那个全市第一?”顾沉舟边写题边问卫祥锦。

  “知道吧,大概知道,你就当我知道好了。怎么,和贺海楼有什么关系?那个人是他?不会吧?”

  “不是他。”

  “那还好,吓我一跳。”

  “那个人是他们学校的第二名,而贺海楼的成绩在他之上。”顾沉舟写完最后一个字,往椅背上靠了靠,欣赏起卫祥锦精彩的表情来。

  卫祥锦烦躁地合上手边属于优等生贺海楼的题本:“你干嘛告诉我这些?让我不爽吗?”

  “是你自己提起的,我告诉你事实而已。顺便提醒你快要考试了。”顾沉舟伸手拿走贺海楼桌上那支原本属于他但时常被贺海楼侵占的笔,同时又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没有道理——他不止那一支笔,也不着急写字,但有一种怪异的心思驱使他在最好的朋友面前做出那样的举动,暗示他和贺海楼之间一些比表面上更甚的关系。

  不过卫祥锦并没有察觉到顾沉舟的小心思,他仍沉浸在对贺海楼是个学霸的震惊当中,一时之间很难消化。片刻后才终于开了窍,反射弧绕地球一圈又回来,意识到顾沉舟前面的话里似乎有值得推敲的地方:“你怎么知道他去比赛了?”

  “……”顾沉舟噎了噎,沉默地看着卫祥锦,不知道该不该为好兄弟突然的机智而开心,轻咳了一声想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好多人都知道。”

  卫祥锦想了想之前贺海楼在球场上的表现,摇了摇头:“他到底是真踢还是去开屏了?不过说起来是不是该恭喜你?”他伸出长腿够了够顾沉舟的鞋子,“没人在你耳朵边叭叭叭叭地犯神经,什么感受?”

  顾沉舟笑了笑,思绪顺着卫祥锦的话同样飘到某个清晨的球场上,那个人的样子和动作悄悄在他脑子里回放起来,连那时的晨露和朝晖都一并铺开在他心里。

  “他其实踢得很好。”一句本该藏起来的话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吓坏了卫祥锦。

  这个人疯了。卫祥锦探过身子摸了摸顾沉舟的额头:“他怎么着你了?你是给他抓了什么把柄了呢,还是被他下了蛊?”

  “什么意思?”

  “今天你好像一直在夸他,不是说他成绩好,就是说他踢球好。我有点怕你下一句要说他长得帅,虽然他确实还蛮帅,但我真的怕你说出来。”

  顾沉舟非要给卫祥锦添把火:“你不都说了他确实还蛮帅,我为什么不能说?”

  “???要不是我现在足够清醒,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看上他了,真是疯了。”

  顾沉舟笑而不语,卫祥锦只好骂骂咧咧地回了座位。

  上课铃声响起。后排又成了顾沉舟一个人的安静天地。贺海楼刚来的时候他每天都希望这个人快点消失,如今贺海楼真的离开了,他的内心却更难平静。物理老师的一道题还没有讲完,他就偷偷拿出手机浏览起了朋友圈。

  那个叫王芳行的男生,是贺海楼的拥趸之一,也是足球队的一员。顾沉舟对这个人没有多少印象,但这个喜欢刷屏的男生此刻成了他窥探贺海楼的唯一渠道。

  [出发]

  配图中贺海楼站在最中间,7号球衣,在校车前笑得开怀。

  [堵车]

  配图里贺海楼坐在大巴车的最后一排,正靠着车窗昏昏欲睡。

  [熟悉场地]

  配图里贺海楼坐在跑道上穿袜子。

  [热身]

  配图里绿茵场上的贺海楼正在做运动。

  [要上場了]

  配图里没有贺海楼。顾沉舟连影子都挨个看了一遍,确定没有时暗暗吐槽了一句王芳行。在刷到下一条配图里终于又有了贺海楼正带球过人的剪影时顾沉舟又陷入了新的满足。他像一个解谜的资深玩家,在别人的朋友圈里翻阅搜寻,哪怕是看到照片一角露出贺海楼的紫色钉子鞋,都会放大仔细研究一番。起初他只用一只手刷手机,另一只手佯装写笔记,后来干脆舒舒服服地放下两只手,在桌子底下认认真真地看起来,将往日里那些隐瞒和克制的视线悉数释放在手机屏幕上,原本还觉得放大了看有些难为情,后来连一键保存也不觉得有什么。

  他埋在心里的挣扎渐渐变成试探,克制变成放纵,踌躇不安最终变成肆无忌惮。他仿佛隔着屏幕听到贺海楼在球场上呐喊的声音,少年滚烫的呼吸和轻颤的气息钻进他的耳朵里,也钻进他的心里,烧得他醺醺然犹在梦中。

  “顾少今天过得好吗?”以至于在傍晚接到贺海楼电话的时候顾沉舟像是终于从幻想的云端踩到了坚实的大地上,眩晕过后是期盼中的心安。

  他起身站到阳台上,抬头看了一眼月亮:“贺少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那头的人轻轻笑了一声:“是要谢谢顾少。”

  “谢我什么?”

  “今天状态特别好,不光赢了,还赢得很漂亮。”

  顾沉舟跟着笑了笑:“那是你球技好,怎么还有我的功劳?”

  贺海楼的呼吸声顺着听筒游荡进顾沉舟的耳朵里:“因为你陪我睡了个好觉,给了我好大的动力。”

  顾沉舟又想起小猫靠着自己睡觉的感觉来,确实不差,或者可以说那感觉很好。他再开口的语气便更加柔和了一些:“那恭喜了,提前祝贺你捧着奖杯回来。”

  “顾少这是在期待我回去吗?”贺海楼把疑问句说出了陈述句的笃定,又加了一个新的疑问句抛给顾沉舟,“那我捧着奖杯回去,顾少怎么奖励我?”

  晚风温柔。顾沉舟握着手机认真地告诉对方:“邀请你来我的生日会算不算?”

第十四章

  沈柔知道自己的儿子近来大抵有了每一个少年人都曾有过的小心思,味道是酸甜的那种。他好像很纠结又很挣扎,尚未理清那样的心绪该怎么面对,怎么坦然接受。

  当顾沉舟向沈柔提出能不能把生日会推迟一天却又说不上理由的时候,沈柔默默翻出了顾沉舟的班级合照,想在里面找找看到底是哪个小可爱让自己的儿子又珍重又别扭。说起来除了祥锦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外,顾沉舟还从未对什么人上过心。但是沈柔知道那个小美人一定会出现在顾沉舟的十七岁生日会上,毕竟顾沉舟可以为了她连生日都延后。沈柔想象了几种对方的样子,长裙马尾有可能、礼服长发有可能,短发短裙也有可能,她满心期待地想看看顾沉舟究竟喜欢哪种类型的女孩子。

  几天后的晚上八点,在顾家的宴会厅里,被邀请的人陆陆续续到达,沈柔却没能在前来赴宴的男孩女孩里发现那个人的身影。倒不是她识人有多精准,只是少年人的眼神不会说谎。顾沉舟和她一起站在花园里迎接来客,眼神从明亮的期待到黯淡的失落,最后在宴会开始后变成了彻底的阴沉——他要等的人没来,他的生日昨天就过了,但他今天还没见到那个人。

  很多时候顾沉舟在沈柔眼里都像一只散着步的大龙虾,有活泼叛逆的一面,也总有些神秘高傲的样子,调皮起来是个坏小子,沉静下来又似端庄的绅士。

  是个迷人的男孩。沈柔暗暗给顾沉舟下了这样一个定义,却还不知道吸引了迷人男孩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直到那个人出现。

  那时沈柔和顾沉舟正站在二楼的平台上交谈,母亲想让他下去和来赴宴的朋友们说说话,但顾沉舟显然心情不太好,替他现身招呼的成了卫祥锦。顾沉舟扶着栏杆往下看着热闹的宴会,却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半小时后大门终于再一次被推开,有人披着月光走进来,吸引了大厅里不少人的目光,或是惊羡的,或是爱慕的,或是像卫祥锦一样厌恶的。

  来人环视了一周,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人,便带着诱人的笑意和身边的女生说了句什么。顾沉舟看到女生红了红耳尖,低笑着往楼上指,那人的视线便向上看来,终于和顾沉舟的对上。他的眼睛比灯光还耀眼,比星辰更璀璨。

  顾沉舟收起手机,屏幕还留在王芳行的朋友圈里——十一中学足球队荣获全国总冠军。全队庆祝的照片里没有贺海楼,因为贺海楼正站在顾沉舟家楼下。他的嘴唇动了动,说了句没有声音的话,顾沉舟看出来了,是“生日快乐”。

  “小舟喜欢的人的确是全场最好看的。”沈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顾沉舟脸上的笑意来不及收回,就被她捉了个正着。顾沉舟一晚上都在等那个人,而沈柔一晚上都在等顾沉舟的笑脸和他眼睛里的光。

  原来是个漂亮的男孩吗?沈柔浅笑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回忆起贺家的孩子确实是顾沉舟除了卫祥锦之外唯一一个在家里提起过的人。她原以为顾沉舟只是交到了新的朋友,以为他瞒着家里人住在贺家是男孩子们想通宵打游戏。

  原来都不是,原来那个让顾沉舟偶尔失神、偶尔偷笑、彻夜开着灯睡不着、深夜骑着车出去、演奏出深情曲目的人没有长发,不穿长裙,原来他是个男孩,一个俊美可爱的男孩。

  “妈妈。”面对沈柔善意的调侃顾沉舟有些无措,正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却已经看见楼下的贺海楼走到钢琴边坐下。周围的嘈杂渐渐平息,调笑玩闹的声音被钢琴声盖住。顾沉舟站在楼梯口,俯视着正演奏的人。

  那架钢琴往日里是沈柔的专属,因此在顾沉舟的记忆里坐在那里的人应该是温柔娴雅的。但贺海楼正坐在那里,弹奏一首悠长哀深的曲子,他和温柔扯不上关系,也丝毫不是安静的性格,他张扬、散漫、言行乖张,他和那架钢琴、和那支曲子似乎处处违和,但又处处相配。

  在音乐声里顾沉舟想起第一次见到贺海楼时,对方隐在楼道阴影处的微笑;想起贺海楼黏在他身边时喜悦的神情;想起球场上的贺海楼、海边的贺海楼、阳台上的贺海楼,以及睡在他身边宁静可爱的贺海楼。

  记忆里的贺海楼和眼前的贺海楼渐渐重合,也许沈柔说得对,贺海楼是今晚最好看的人。

  但沈柔说的是“小舟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

  顾沉舟未曾研究过喜欢,但确实因贺海楼而有了别样的欢喜。他总是偷偷在意贺海楼,总是纵容他的逾矩,总是不想他靠近,却又舍不得离他太远。

  他确实未曾研究过喜欢,但他已经真真切切体验过了。

  贺海楼按响最后一个音符,手松松地搭在琴键上,抬头看向顾沉舟。少年俊美的脸上除了笑意,除了满足,还有藏不住的疲惫——他没有亲手捧起奖杯,没有参加庆功宴,他穿着汗湿的球衣从另一个城市奔波回来,再把自己精心打扮一番送到顾沉舟家里来,只因为顾沉舟在那个深夜接了他的电话,期待着他回来,还邀请他来赴宴。

  即使山水万程,他也要来。

  顾沉舟看着贺海楼站起身来走到外面的花园里去,穿过人群又消失在人群里。然后他听见沈柔在身后悄悄地说:“今晚夜色这么美,如果不和他跳一支舞,就太辜负了。”

  太辜负了,顾沉舟也觉得太辜负了,如果不到贺海楼身边去,简直是暴殄天物。于是他也穿过人群,不在乎有多少人对他说了“生日快乐”,他只想搜寻到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人站在一棵平平无奇的榕树后面,一根手指轻轻扣树皮。顾沉舟也曾在那样一棵榕树下偷看贺海楼,偷看比月色还要美的贺海楼。

  这一次他决定不再偷看,不再无视,不再克制也不再拒绝。

  “贺海楼。”顾沉舟叫了贺海楼的名字,对方转过身,和顾沉舟对视。顾沉舟知道贺海楼在等着他走近,他也照做了,近得彼此之间只有一指的距离就触得到对方的呼吸。

  “生日快乐。”贺海楼的声音和顾沉舟记忆里的一样动听。

  “喜欢这个生日祝福吗?”贺海楼问顾沉舟。

  “喜欢。”顾沉舟说:“除了祝福,你还有其他话想对我说吗?”

  贺海楼的目光从顾沉舟的眼睛开始一点点向下,最后落到了嘴唇上。他勾了勾嘴角,沉声回答:“有很多,但我最想让你知道的,是我喜欢你。”

  亲吻和话音理应同时落下。

  但顾沉舟躲开了。他又一次躲开,偏过头让贺海楼扑了个空。气息交叠着错开,伴随着贺海楼的一声叹息消散在夏夜的空气里。

  许久没有人再讲话。

  直到不远处的宴会厅里不知道是谁又坐在了钢琴前,弹了一首欢乐得过了头的曲子,顾沉舟不喜欢。

  “还是喜欢我弹的是不是?”贺海楼说破了顾沉舟的心思。

  顾沉舟没有否认,他只是盯着贺海楼,眼神在他脸上逡巡一圈,却始终不愿意落在鼻子以下。

  “顾少知道那支曲子的故事吗?”贺海楼凑近了几分,挨着顾沉舟的耳朵问。他问的是他刚刚演奏过的那首。

  顾沉舟知道,但他想听贺海楼说:“说说看。”

  “骑士喜欢着公主,仰慕着公主,迷恋着公主。可是公主的一生只能有一次婚礼,是献给王子的。所以骑士的婚礼只能在梦中举行,他只有在梦中才能和公主在一起。”贺海楼轻轻地讲述着故事,温热的鼻息挨着皮肤洒在顾沉舟颈侧。

  顾沉舟不躲也不退:“这和贺少有什么关系?”

  贺海楼低了低头,额头几乎靠到顾沉舟的肩膀上,语气里带着无奈和惋惜:“因为骑士爱而不得,我也爱而不得。骑士得不到公主,我也得不到你。”

  宴会上吵闹不歇,晚风里暖意不止。

  顾沉舟的心跳随着贺海楼的呼吸微微颤抖着,他退开一步,望进贺海楼的眼睛里,透过那双眼眸他看见了自己,也听见了自己内心的声音——分明喜欢,分明渴望。

  “可别辜负了。”沈柔的话正合时宜地飘过来。

  顾沉舟喉头滑动了一下,纠正了贺海楼的错误:“可你是王子,你能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他的眼神终于不再克制,他的亲吻终于落下:“也包括我。”

第十五章

  夏天的雨向来下得又急又猛。顾沉舟仰躺在床上,窗户打开一条缝,听着外面的雨声和风声,在黑暗里回忆两个小时前发生的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吻了贺海楼。

  是天大的事,他吻了贺海楼。

  他主动吻的。贺海楼的嘴唇湿软温热。吻上去的感觉超过了他过去十七年来所有的体验。

  他记得那个吻非常短暂,短暂到他还来不及呼吸,来不及闭上眼睛,唇瓣和唇瓣只是轻轻地贴在一起。但似乎他们又吻了很久,久到他早已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久到宇宙的光芒都消散至黯淡。

  亲上去的时候他以为贺海楼会有所行动、有所回应,他以为贺海楼对这个吻胸有成竹。但事实并非如此。得到了吻的贺海楼好像完全始料未及,他的耳尖瞬时红透了,呼吸也马上凝滞住,只有心跳像奔跑的小鹿一样不断加快。

  “我也爱而不得。”顾沉舟原以为贺海楼势在必得,原来他笃定的竟然不是一定得到顾沉舟,而是坚信自己一定“爱而不得”。

  顾沉舟翻了个身,想着贺海楼的样子,莫名的疼惜和不舍从心底里钻出。他们这样的少爷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得不到的东西,看准了就去要,喜欢了就去拿。就像他亲吻贺海楼,是因为想要,是因为喜欢,认清了自己的内心就不必有星点的迟疑,得到的时候也丝毫不会怀疑自己的资格。可得到了吻的贺海楼在喜悦之前却先有一段长久的错愕,他那么想要、那么喜欢,却竟然没有想过自己真的可以得到顾沉舟的回应。

  不该是这样。顾沉舟烦躁地想着,一股想要马上见到贺海楼的冲动发了疯地涌出来,他想再确定一次,确定一次那样的吻,让贺海楼确定一次刚刚的一切都货真价实。

  雨那么大,风也那么大。他出不了门,但也睡不着觉。他爬起身走到露台上,雨丝凶猛地往他身上扑。与此同时一阵奇怪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往声音的源头寻去,低头看见两根石质栏杆的空隙里竟伸出一只手来,在闪电里嶙峋苍白,死气沉沉!他慌忙向后退了一步,伸手去拿角落里的球棍。

  “小舟。”朦胧的声音顺着那只手阴森森地转来。

  顾沉舟咽了咽口水,往前挪了一步,天边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视线,让他得以在片刻的光亮里看见正在往上爬的贺海楼。

  贺海楼顺着水管,踩着窗沿,披着雨幕,爬到三楼顾沉舟的房间底下。

  顾沉舟赶忙拉贺海楼上来。贺海楼全身都湿透了,头上身上都在淌水。

  “你做什么?”顾沉舟摸了摸贺海楼的头发,摸出一手水来。他又顺势捏了捏贺海楼的耳朵,又湿又软。

  贺海楼整个人都像一只落难的小猫咪。他又是奔跑又是淋雨又是爬窗,比踢一场球赛还要累,但所有的疲惫都在看见顾沉舟的时候化进了雨雾里。他抬眼看着顾沉舟,没有灯光也没有月光,他看不清楚顾沉舟的脸,但清楚地感觉到顾沉舟专注的目光正凝视着自己。

  “我睡不着,来确认一下。”

  贺海楼走近了一步,冷冰冰的雨水蒸发在两个人之间温热的呼吸里。

  顾沉舟右手搭上贺海楼的后颈,给了他想要的。

  可恶,贺海楼心想,这次又忘了要闭眼,又忘了要搂住顾沉舟的腰。他好像坠到一片晴朗的云海里,那云柔软,轻盈,将他高高地举到天际,又毫无征兆地将他抛落,再在半空中重新将他托住。他感觉到顾沉舟的嘴唇在轻微地颤抖,他们都一样既紧张、又兴奋。两个少年笨拙又青涩地挨着嘴唇,像两只搁浅了的亲嘴鱼,在雨幕里小心呼吸、相濡以沫。

  下一道闪电划过的时候,贺海楼皱着眉退开半步,在雷声里打了个再也憋不住的喷嚏。

  顾沉舟终于意识到两个人还站在三面开放的露台淋着雨,真是蠢透了。他抓起贺海楼的胳膊把人带到房间,塞进浴室,扯下一条大毛巾半批半盖地裹住贺海楼,手法不那么娴熟地替对方揉擦发间正不断滴落的水珠。

  暖黄色的灯光下顾沉舟的笑意终于没有办法再掩饰,贺海楼轻轻抓住他的衣角,享受顾少的特殊招待。

  “大晚上跑过来干什么?”顾沉舟佯装不解地问。

  “那你站在阳台上吹风的时候就没有要跳下来找我的冲动吗?”贺海楼看着顾沉舟的眼睛问,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说法,“也是,只有我才有半夜跳窗的爱好,正常人应该不会。”

  顾沉舟擦头发的动作停下来。他挪开贺海楼头上的毛巾,少年的头发被弄得乱糟糟的,脸颊因为夜雨的摧残而有些苍白。他对上贺海楼的目光,略一倾身和贺海楼额头抵着额头,鼻尖也顶在一起。他郑重地告诉贺海楼:“有的,我差一点就要跳下窗去找你了,但是被你抢先了。”

  贺海楼扬起嘴角愉快地笑出来:“那我跑得快不快?”

  “快。”顾沉舟配合地回答。他为贺海楼整理了一下头发,而后接着几分钟前在阳台上的话问道,“你要确认的事确定了吗?”

  当然确定了。

  但贺海楼当然不会这么回答。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接下来该有的流程,确保自己已经记住了所有的要点后才伸手搂住顾沉舟的腰,摇了摇头:“还没有。”

  顾沉舟很乐意帮他接着确定。这一次他微微张开唇瓣,轻柔地含住贺海楼的嘴唇,试着研磨,试着吮吸,试着细细品味他们的亲吻。

  贺海楼的手渐渐收紧。他的两片唇瓣轻轻叼住顾沉舟的下唇,软绵绵地摩擦,想咬一口,又不敢太用力。

  夜深人静的顾家只剩顾沉舟房间的一扇窗户还透着光亮,没有人知道窃贼爬上了窗、踏进了家,正偷着顾少的吻。

  不知道是谁被什么驱使,含咬变成了舔舐,柔软温热的舌头狭路相逢。

  两个人都被烫到了,都吓坏了。

  顾沉舟猛地退了几寸,分开了两个人胶着在一起的唇齿。

  贺海楼大口地呼吸了几下,嘴唇湿漉漉地泛红。他懊恼地握了握拳,想起自己虽然闭了眼,搂了腰,但还没学会换气。

  蠢爆了。

  他们之间的第三个吻,顾沉舟显然也是一样的慌乱。他捏了捏贺海楼的指尖,轻咳了一声:“现在确定了吗?”

  “暂时确定了。”贺海楼轻笑了一下,“明天还能不能接着确定?”

  顾沉舟不回答,而是抓起毛巾继续给贺海楼擦头发。他问了贺海楼另一个问题:“你还怎么回去?”

  “可以借宿吗?”贺海楼眨眨眼,“当作上次你借宿我家的回报。”

  顾沉舟想了想:“那就勉强可以吧。”

  贺海楼低头抵在顾沉舟的肩膀上蹭:“你好冷漠。”

  顾沉舟笑了,他侧过头在贺海楼的耳边轻声呢喃:“那我请求你住下来,好不好?”

第十六章

  上一次是贺海楼死缠烂打,费尽心机,才让顾沉舟睡在贺家的客房。那一晚顾沉舟其实睡得不算好,一方面是因为身体不适应陌生的环境,另一方面是因为贺海楼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他很想无视,却根本无法忽视,既不想被缠得太近,又不想离得太远。直到后半夜才彻底放弃挣扎,断断续续地入梦。

  清晨他醒来,正和贺海楼面对面侧卧着,贺海楼的眉眼便闯入他的早晨,也闯入他的心里。当他听见贺海楼正梦呓着他的名字时突然想回到前一夜重新睡一觉,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把臂弯穿过贺海楼的颈肩,以更加亲密的姿态做同一个梦。

  顾沉舟没想到这样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贺海楼在他的房间洗了澡,吹了头发,和他有了一样的味道,换上他的另一套睡衣,钻进他的被子里。

  白天被沈柔晒过的被子残存着夏天的温度和味道,贺海楼把身体往里面埋了埋,餍足地长叹一声:“真舒服。”

  “只能睡五个小时了。”顾沉舟从另一头爬上床,还在考虑这一次是不是该相拥着入睡时贺海楼已经翻身缠了上来,主动打破他的踌躇,让他能够心安理得地伸手环住贺海楼,轻轻说了一句晚安。

  “晚安。”贺海楼动了动脑袋靠在顾沉舟的肩上,又突然想起点什么抬头挠了挠顾沉舟的下巴,“这样是不是不够?”

  “什么不够?”顾沉舟睁眼看着贺海楼,意识到贺海楼要说什么的同时也听到贺海楼笑着开口,“是不是该有晚安吻的流程?”

  顾沉舟思考了几秒:“有吗?我第一次谈恋爱,还不是很熟悉流程。”

  黑夜里贺海楼的眼睛里水汪汪的,仿佛有光在里面,他顿了几秒,问顾沉舟:“再说一遍?”

  顾沉舟从善如流:“我第一次谈恋爱,还不是很熟悉流程。”

  “和谁谈恋爱?”

  顾沉舟继续从善如流:“我第一次和贺海楼谈恋爱。”

  贺海楼眼巴巴地看着顾沉舟:“你喜欢贺海楼?”

  顾沉舟再次从善如流:“我喜欢贺海楼。”

  贺海楼快要晕过去了,他伸出手搂住顾沉舟的脖子,强行落下一个晚安吻:“小舟,你说起情话来,我好像有点招架不住!”

  顾沉舟不急着回答贺海楼,而是在贺海楼的嘴角回以更加轻柔的吻:“你可爱起来,我也有点招架不住。”

  说是还能睡五个小时,贺海楼其实更早就醒过来。他在顾沉舟的鼻尖上轻轻戳了戳,虽然没想真的把人弄醒,但又确实想让顾沉舟一睁眼就看见自己。他看了一眼时间——必须在半小时内回去,倒不是他的水晶鞋会掉,而是大人们起床以后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出去了。

  “不再睡一会儿吗?”顾沉舟闪动了几下睫毛,睁开眼来迷迷糊糊地看着贺海楼。

  贺海楼觉得早安吻应该也是要的,他直起来的身子又重新倒下去,和顾沉舟鼻尖相触。

  顾沉舟笑着满足了他。

  “有点上瘾啊。”贺海楼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在顾沉舟的注视下打开衣柜不经主人同意挑了一套衣服,转身问道,“介意吗?”

  “确实有点上瘾。”顾沉舟先肯定了贺海楼的前一句,又站起身来走到衣柜前,揉了揉贺海楼的头发回答了后一句,“不介意,不过拿什么还我?”

  贺海楼三两下套上T恤和短裤,拽着顾沉舟一起走到阳台上,确保花园里没有别人时他搂住顾沉舟的腰,站在和前一晚相同的地方吻住对方。

  一夜之间他已经娴熟了不少,学会了唇齿交叠时再加一些手上的小动作,揪一揪头发或是挠一挠后背,这都是让两个人更加欲罢不能的技巧。贺海楼逐渐习惯了顾沉舟看似冷谈清秀的外表下强势的亲吻攻击,让他脸红心跳喘不上气的同时又欲罢不能。

  “这样够吗?”贺海楼低喘着问顾沉舟。

  顾沉舟先是捏着贺海楼的下巴又亲了一口,才往楼下看了看:“你又要跳下去吗?”

  “我最擅长了。”贺海楼随口回应。

  顾沉舟却并不喜欢听这种话,他拉住贺海楼的胳膊:“别这么说,我现在和你一起下楼,不会有人说什么。”

  不过贺海楼是绝对不愿意的,他再怎么没皮没脸也没有那个胆子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顾家的客厅里,说我昨晚爬上来的,况且他还盘算着要给这个家里的其他人留下一个好一点的印象,而不是雨夜里翻窗的神经病。

  “我顺着水管来,再顺着水管下去,不会有危险。”感知到了顾沉舟大抵不喜欢他随便拿命开玩笑,贺海楼便颇为乖巧地做出承诺,“我虽然以前常想着跳窗,但是今天跳窗不是要去死,是为了一会儿更好地见到你。”

  顾沉舟受了安慰终于肯放人离开。他低头看着贺海楼轻巧地滑下水管,落地时不小心踢翻了一盆蝴蝶兰,又慌乱地扶起摆好,左右看了看边往远处跑边转过身来朝着顾沉舟笑。

  贺海楼的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顾沉舟只觉温暖、只觉心动,他看着贺海楼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时甚至有跟着跳下去和他一起奔跑的念头。

  太要命了。

  顾沉舟对这样的自己有些无奈,但还是克制住莫名其妙的冲动,捏了捏自己的脸,捏出一副正常的样子,洗漱,穿衣,下楼吃早饭。

  但是贺海楼总能给他惊喜,准确来说,这个惊喜是沈柔给他的。

  当他下楼看见贺海楼正坐在自家餐桌边,和沈柔亲切交谈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个裂开的表情。

第十七章

  “小舟,你看我遇见了谁?”沈柔朝站在楼梯角的顾沉舟招招手,眨眼看着发愣的儿子,“还不来吃早餐?”

  顾沉舟打量了一番贺海楼,确保那真的是他几分钟前看着跳下窗台的人之后,坐到沈柔边上,憋出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小舟,这样说话很不礼貌哦。”沈柔递给顾沉舟一杯牛奶,“我散步回来遇见小楼晨跑,就邀请他来和我们一起吃早餐,然后你们可以一起去上学。”

  “小楼起得好早,这个点就已经跑了一大圈了吗?”几分钟前沈柔和刚刚从她家窗台上跳下去没走几步的贺海楼正面遇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又看到他身后被踩过的花园,便基本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贺海楼只在前一夜的生日会上与沈柔有过一面之缘,他没想到沈柔会记住自己,更不知道沈柔曾用“小舟喜欢的人是全场最好看的”来形容过自己。那一点刚刚确定关系就想刷存在感的心思在少年心里不安分地叫嚣,他恭敬礼貌地展示自己确实是个喜欢早起锻炼的好少年,又趁机夸赞了阿姨年轻得让他以为是小舟的姐姐呢。

  沈柔笑着把贺海楼拐回家,说小舟还在赖床。

  “我听小舟说小楼成绩很好,下周考试小舟一定很怕你吧。”沈柔准备的早餐总是花色众多,她递给贺海楼一个笑脸面包的同时低笑着看贺海楼的穿着,“真巧,我没记错的话,小舟也有这样一件衣服。”

  贺海楼的手指无所适从地蜷了蜷,却又听见沈柔马上替他解围:“祥锦也有一件对不对?好朋友总有几件兄弟装的嘛!不过小楼穿着最好看。”

  最好看的小楼想了想过去十多年自己有没有遇见过这样的长辈,仔细想想应该没有。他连女性长辈都几乎没有,更遑论像沈柔这样柔软细腻又有点可爱的母亲。他几乎顿时明白了顾沉舟身上那些冷静克制之下不易被人察觉的温柔是来自何处了,有沈柔这样一位母亲,想不温柔都难。

  “原来是这样的。”贺海楼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来自母亲的柔情第一次在顾沉舟的母亲身上感受到些许。他边吃东西边抬眼看着顾沉舟,那些愈发浓烈的喜欢当中又增加了几分从未有过的羡慕和向往,所有的情绪融起来在他心里变成了一句颇有些伟大的私愿——希望顾沉舟永远都这么幸福。那些自己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愉悦,他希望顾沉舟永远身在其中。

  因此当两个人告别了沈柔并肩走在上学路上的时候,贺海楼在没有人经过的林荫道上慢慢地凑近,在顾沉舟的默许下牵住他的手,勾了勾小指轻轻地说:“你妈妈真好。”

  “哪里好?”顾沉舟握紧了贺海楼的手。

  “哪里都好。就是不知道如果她知道,”贺海楼轻咳了一声,在心里演练了一遍才若无其事地说出那个三字词,“知道我们在谈恋爱之后,会不会生气。”

  顾沉舟:“她知道我们在谈恋爱。”

  “她知道?怎么会?我们明明昨天……”

  昨天才在一起。

  “她大概早就发现了什么。昨天你进门的时候,她和我一起站在楼上看你,还跟我说我喜欢的人是全场最好看的人。她还……”

  贺海楼迫不及待地问:“她还怎样?”

  这次换成了顾沉舟难为情:“她还说我应该和你跳支舞。”

  “那怎么不跳?”

  不等顾沉舟回答,贺海楼又意识到前面的话里别有深意:“什么叫早就发现了?小舟,你早就为我寝食难安被阿姨发现了吗?”

  顾沉舟有些招架不住贺海楼的直白。他的手心被贺海楼轻轻挠着,心脏也仿佛被一只猫尾巴慢条斯理地扫过。

  他一边为昨晚代替了舞的吻而悸动不已,一边因为自己早早的心动被贺海楼说穿而羞恼不止。四下里无人,行至下一棵大榕树底下时,顾沉舟将身边又被孔雀附了身的贺海楼推到树下,在浓绿树盖的遮掩下,他又吻了他,带着虚假的怒气和真挚的心动,衔住了贺海楼清甜柔软的唇。

第十八章

  卫祥锦怒气冲冲地走进教室,打算先问问顾沉舟生日会怎么会邀请贺海楼,再问问早上上学自己为什么又被抛弃了。没来得及问出口,他便看见顾沉舟和贺海楼正在有说有笑。顾沉舟戴着那副用来装逼的平光眼镜,而贺海楼倚在顾沉舟的桌边,长腿斜撑着地,微微侧过身从顾沉舟鼻梁上取走眼镜,然后饶有兴致地架在自己耳朵上,低头问了句什么,顾沉舟随即笑着回答。

  卫祥锦的眼珠子掉在半空中。他发现这两个人相处的气场和一周前完全不同了!贺海楼参加比赛前顾沉舟看见那人就皱眉头,等参加完比赛回来,贺海楼不光去了顾沉舟的生日会,和顾沉舟的关系还似乎一夜之间上了好几个档次。以前敢和顾沉舟那样亲密的,卫祥锦敢拍着胸膛说只有自己一个。不过现在不太敢说了。

  不光不敢说,他总觉得顾沉舟和贺海楼之间的磁场有点不太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他说不出来,但顾沉舟的样子和神情,是过去十七年来他从未见过的。

  这难道就是长大一岁的变化吗?卫祥锦暗忖,自己几个月前也过了十七岁生日,难道也有这种变化?

  “你看看我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卫祥锦来了兴趣,问后桌的男生,对方呲牙笑着正欲编个玩笑,但被站在教室门口的秃顶男老师一记眼神看了回去。

  而贺海楼对此就无所谓多了,他虽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目光却始终留在顾沉舟身上,任由老师在讲台上激情四射,他只顾着托腮看顾沉舟。这是他们确定关系以后第一天来学校,他可以肆无忌惮地黏住冷漠的顾少了,他不想放弃任何机会。

  数学老师自然是不能理解贺海楼的这一花痴行为,便把这个新来一个月还没有检验过其真正水平的倒霉孩子叫到黑板前完成一道题目。

  “怎么办,我不会。”贺海楼从椅子上慢悠悠地站起来,微微俯身在顾沉舟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在黑板上完美地解出了一道压轴题。等他受了表扬走回去时还不忘把指尖的一点粉笔灰抹到顾沉舟脸上。

  看起来这个新来没多久的倒霉孩子水平还是不错的,秃顶老师给贺海楼定了性,至于其他小动作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坐在贺海楼身边的顾沉舟就没办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表面上目不斜视地看自己的题,看见的却是一群火柴人大小的贺海楼正在自己的书面上嚣张地跳来跳去,齐心协力地把印刷字全部搬走,躺在纸页上先摆出一艘小船,又摆出一颗爱心。那些火柴人顺着笔尖爬上顾沉舟的手指,沿着他的胳膊一路荡到肩膀,找了一处最舒服的地方扎下营来,安逸享受地蹭着他的脖子,时不时还要说些悄悄话吸引他的注意力。

  顾沉舟轻轻偏过头去听那些小人叫自己,脑袋一歪却撞到贺海楼本宗身上。贺海楼捧住顾沉舟的脑袋委屈地说:“顾少把我撞成重伤了,我要去大医院,不去医院也行,顾少得赔我。”

  被碰瓷的顾少被贺海楼拉回了神游的思路,从贺海楼的半怀里挣脱出来,顺着贺海楼的话接下去:“不是一直在陪吗?”

  这下接不出话的变成了贺海楼,他的双手搭在顾沉舟肩上,微微低头,作势要在教室里对顾沉舟做点什么。

  顾沉舟向后一仰及时地躲开了贺海楼下一步的举动。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满足贺海楼,只是地点需要变一变。

  “你真的有洁癖啊?”两个人站在位置偏僻很少有人会去的洗手间里,贺海楼认真地看着顾沉舟认真地洗手,手指,手心,手背,手腕也不落下。

  顾沉舟冲干净手上的泡沫,从镜子里回望贺海楼:“是有一点,但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贺海楼戳了戳顾沉舟的后腰。

  顾沉舟垂眼看一看贺海楼腕上的手表,伸手抓住对方的胳膊把人带到身边,距离终于又成了亲密的程度。他摸了摸贺海楼的耳垂,耐心地等它不受控制地泛起可爱的粉红色时,带着心跳和鼻息凑近贺海楼:“我只是想来吻你。”

  顾沉舟不止一次在学校隐秘的角落里撞到早恋的情侣偷偷摸摸地腻歪,他以前不屑也不懂,心情好的时候就自行避开,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要来上一句“学生会查人,学号多少?”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其中的一份子,选好地点,掐好时间,在上课铃响起前的两分钟,在没有人会经过的角落里亲吻一个人,亲吻一个他喜欢的男孩。

  他在亲吻贺海楼,镜子里的他也在亲吻贺海楼。

  上课铃响起的时候,他们拖了一秒又一秒,等到恼人的音乐停下,教学楼重回安静,他才恋恋不舍地握住另一个人的手一起往教室里奔跑。紧张,兴奋,被满足了的愉悦和远远没有满足的贪婪缠绕在两个人紧握着的手间,被晌午的阳光照耀得恣意张扬。

第十九章

  “周一就要考试了,你还怎么来得及?”顾沉舟盘腿坐在地上问卫祥锦。

  卫祥锦最终还是决定刷几套数学题:“是你上次说我还有救的,这次要是再考砸,等我爸回来,你可能就要失去你的好兄弟了。”

  “那你做吧,做完我帮你看。”

  “那你现在干嘛?不用做题吗?”

  顾沉舟翻开手边的错题本晃了晃,做了个手势让卫祥锦好好写自己的题。至于他借着错题本的遮挡和某个人发消息就是另一回事了。

  

  【木板】:祥锦在我家做题。

  【ddiaxkzfertugeab】:他不用做,没用

  【木板】:临阵磨一磨,他能少挨顿揍

  【ddiaxkzfertugeab】:哈哈哈哈哈哈不是吧!他经常挨揍吗?

  【木板】:考砸了就会

  【ddiaxkzfertugeab】:那他有没考砸过吗?

  【木板】:过去十七年没有……

  【ddiaxkzfertugeab】: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ddiaxkzfertugeab】:我能过去吗?

  【木板】:你来干嘛?

  【ddiaxkzfertugeab】:帮助卫少一起学习啊

  【木板】:……

  【ddiaxkzfertugeab】:唔……是因为不想让他知道我和你XXX的关系吗?那好说,我可以不当着他的面亲你

  【木板】:不是那个意思。你过来吧

  

  顾沉舟确实没有那个意思,但他也没想好要怎么告诉卫祥锦,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祥锦,我喜欢贺海楼。”这么说他怕卫祥锦吓死。

  “祥锦,我谈恋爱了,和贺海楼。”这么说他怕卫祥锦直接揍他。

  “祥锦,我喜欢男生,你猜是谁?”这么说他怕卫祥锦会以为是自己。

  算了,还需要酝酿。

  一直酝酿到贺海楼出现在他家里,他在楼下和贺海楼挨了挨嘴唇,又若无其事地把人带到书房,等待着卫祥锦难看的表情爬上面孔。

  “你来干嘛?”卫祥锦推开写到一半的数学题,看着贺海楼站在书房门口冲他假惺惺地微笑。

  贺海楼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来,托腮看着卫祥锦:“顾少没告诉你吗?他请了个外援来帮卫少一起复习。”

  “搞什么?”卫祥锦不想理会贺海楼。

  顾沉舟后一步进来,一边把汽水抛给贺海楼一边回答卫祥锦:“确实是他说的这样,来帮你复习的。”

  卫祥锦一百个拒绝:“那我宁愿不复习。”

  顾沉舟给予致命一击:“可卫伯伯不会不揍你。”

  “我也没做过伤害卫少的事吧?这些东西换来换去不过就是几种类型,我有一套很不错的复习方法,我来帮你,改善改善我在你心中的形象,怎么样?”贺海楼打开汽水和卫祥锦放在桌上的碰了碰,单方面达成协议。

  卫祥锦想不通贺海楼的目的:“你干嘛帮我?”

  “当然是为了和你的好兄弟谈恋爱啊。”这样的话贺海楼没说出来,转了九曲十八弯找到个十分官方的说法:“团结友爱,乐于助人嘛,我被罚抄一百遍中学生日常行为规范,抄完了实践一下。再说……”

  “再说什么?”

  “再说我们学霸天生有教学欲,”贺海楼顿了顿,还是没忍住,“眼睛里容不得蠢货。”

  卫祥锦不能忍:“???贺海楼,我要不要先揍你?”

  如果没有顾沉舟在中间挡着,这个架大概非打不可。

  顾沉舟不光在中间挡着,卫祥锦还有一种他护着贺海楼的感觉。

  应该是错觉,还是考试比较重要。

  事实证明贺海楼说的话倒是一点也不假,他把一张卷子会出现的各类题型分考点分难度给卫祥锦过了一遍,趁热打铁再做一套模拟卷后卫祥锦明显有了智力上升的感觉,甚至有马上到考场上试试手的冲动。

  看上去贺海楼确实有两把刷子,小舟给自己请的这个外援还挺靠谱,不愧是好兄弟,为了帮自己提高成绩,连平时不怎么待见的人都愿意找来,卫祥锦在心里感动得涕泗横流。

  至于他写题的时候顾沉舟和贺海楼在外面做什么,他想应该是讨论解题方法,或者干脆在替他打刚刚那一场未完成的架。

  “顾少,我表现怎么样?”

  情况和卫祥锦以为的完全相反。

  贺海楼照旧站在顾沉舟房间的阳台上,手肘撑在栏杆上问身边的顾沉舟:“得几颗星?”

  顾沉舟背倚着栏杆,从冰箱里拿出来没多久的汽水还带着薄薄一层霜,他觉得有点凉,便把两指伸进贺海楼的脖颈里轻轻捏了捏:“你想要几颗星?”

  “我想要……”贺海楼直起身子戳了戳顾沉舟的胸口,“想要这颗呢?”

  贺海楼的声音比夏日的风还要醉人,顾沉舟听得有些晕晕乎乎的。他看进贺海楼的眼睛里,看见一捧澄澈的湖水,也看见一片璀璨的星空,他想抓到手里,也想藏在心里。他凑近了几分握住贺海楼的手,手拉手在胸口比划了一朵小小的海浪,是贺海楼总是喜欢坠在名字后面的那种。

  卫祥锦应该又写完了一页题,来楼上找他们了。贺海楼听见脚步声,也在顾沉舟松开手之前听见顾沉舟在他耳边缓缓落下一句:“这颗是你的了。”

第二十章

  这一次考试的座次是按照上一次考试的数学成绩从后往前排的,卫祥锦在一楼东头的第一个考场,顾沉舟在四楼西头的最后一个考场,而还没有过正式成绩的贺海楼则被安排在最后一个考场的空位上——顾沉舟的旁边。

  但直到开考,那个空位始终是空的。

  “你跟贺海楼一个考场?”考完第一门,顾沉舟穿过四层楼出现在学废考场门口找卫祥锦。

  “他不是应该和你一个考场吗?”卫祥锦心情不错,勾着顾沉舟的肩膀问他后面几道选择题的答案,发现自己居然真的算对时也想找到贺海楼好好夸赞一番。

  “那我回去了。”顾沉舟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便走了。他一间间教室挨个找过去,四层楼的二十个考场一间也没放过。直到又一门考试开始分发试卷时他才回到自己考场,并得出一个结论——自己身边那个空位,的确应该是贺海楼的,而贺海楼没来。

  “我们打个赌吧。”顾沉舟想起考试的前一天贺海楼趴在他的桌上神秘地提议。

  “赌什么?”

  “比谁考得好。”贺海楼又一次从顾沉舟鼻梁上摘下那副眼镜,自己戴着玩。

  “赌注呢?”

  “你赢的话,说明你学习能力强、学习方法好,就来我家给我补习一周。”

  顾沉舟不回答,等着贺海楼说后面的话:“我赢的话,就说明我英俊潇洒貌美如花,迷了顾少的心智,罚顾少到我家接受一周美色挑战训练。”

  顾沉舟撑着下巴看贺海楼,做出中肯的评价:“怎么都是称你心意。”

  贺海楼表示反对:“难道不称你心意?”

  顾沉舟伸出右手放在桌面上,笑了笑:“的确是双赢,成交。”

  贺海楼心满意足地把自己的手覆在顾沉舟的手上,十指相扣:“成交。”

  那是他们第一次在喧嚣混乱的教室里牵手,甜蜜且隐秘。

  

  考试开始已经十分钟,顾沉舟依旧呆坐着,等监考老师走过去提醒一句,他才猛然回了神,拿起笔开始答题。他并没有投入十分的心思,八分用来答题,两分用来想贺海楼的事情。那八分心思虽然足够他又快又好地做完一套英语试卷,但在剩下两分心思的影响下,他在姓名栏里写下了贺海楼的名字。不止这一门,之后的每一门考试他都在试卷上写了贺海楼的名字。如果仔细看的话还会看到名字后面多了一叶小舟,用铅笔画上以后又擦掉,充满了隐秘的归属意味。

  “考试还顺利吗?”沈柔问起的时候是考试结束后的傍晚,顾沉舟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通话记录里已经有他打给贺海楼的二十通电话,他耐心地等到每一通都因为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后,再拨新的一通。

  顾沉舟点点头,又摇摇头:“大概考得不太好。”

  他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沈柔以为是题目太难:“有难度才有挑战嘛,你以前说很喜欢做难度大的题。”

  “这次……”一通电话打断了顾沉舟后面的话。

  来电只持续了两秒,来电人是一串号码,也是顾沉舟已经拨了二十遍的号码——以前他不想储存贺海楼的号码,因为厌烦;后来他不用再储存贺海楼的号码,因为记在了心里。

  “妈妈,我想去趟正德园。”顾沉舟询问沈柔。

  沈柔答应得爽快:“考完试好好放松吧,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顾沉舟边出门边把电话回拨过去,三次以后才被接起,长久的沉默后是贺海楼微弱的呼吸声。

  “海楼?”

  过了片刻贺海楼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在家吗?”顾沉舟问。

  又是长久的沉默,电话那头的人好像需要攒好久的力气才能说出一个字。贺海楼叹了口气,挤出一个“在”字,电话便被挂断了。顾沉舟再拨过去的时候,已经无法接通。

  上一次他骑车去看贺海楼也许是一时冲动,而这一次的目的则明明白白:他要去见他喜欢的人。

第二十一章

  顾沉舟过去都是以顾新军的长子、顾家少爷的身份在一些宴会上见过几次贺南山,对那个威严的领导人没有特别深的印象。但是这一次他完全是以个人的名义敲开了贺家的门,独自一人面对贺海楼的舅舅,他甚至在心里给自己安上了“子侄”的身份,因为他正在和贺海楼谈恋爱。

  “贺伯伯,我是……”顾沉舟的自我介绍只说到一半,贺南山却似乎对眼前的少年很熟悉:“是小舟啊。”

  “贺伯伯,海楼这几天没来考试,班上的同学都很担心,所以我来看看,他是生病了吗?”

  他真假参半地加上一句“班上的同学”,其实大家各有各的考场,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贺海楼没来,班上担心贺海楼的只有顾沉舟一个人。

  贺南山似乎没想到顾沉舟会来,又似乎知道如果有人会来,就一定是顾沉舟。当他在贺海楼的口中一次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便开始对这个孩子有了一些关注。特别是过去贺海楼发病时都声称“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但是只有这一次,他急切又焦虑地说要去见顾沉舟。这是多年以来贺南山第一次在贺海楼眼睛里看见期盼的光芒,仿佛有名为灵魂的东西注入贺海楼的身体,让他变得鲜活起来。这样的变化让贺南山第一次对贺海楼有了不一样的希望。

  “谢谢你来看他。”贺南山拍了拍顾沉舟的肩膀,“海楼的房间在三楼,左手第二间。有什么事随时叫我,我就在楼下的书房里。”

  顾沉舟道了谢,一步三跨地上了三楼。

  贺海楼的房间门紧闭着。顾沉舟深呼了一口气,轻轻敲了三下,没有得到回应。他试着转动门把手,刚转到一半,里面的人就砸了东西在门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还恶狠狠地补了一句:“滚!”

  门开了。脚步声传来。接着那个让贺海楼魂牵梦萦的声音淡淡响起:“从小到大,对我说滚的,你是第一个。”

  顾沉舟的视线飞速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屋子里非常凌乱,原本在桌子上、架子上、柜子上的东西被人胡乱摔在地上。而贺海楼就坐在床角,垂着头玩一个绿色的东西。

  听到顾沉舟的声音后贺海楼惊异地抬起头,嘴巴微微张开,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愣了几秒,直到顾沉舟走到他跟前,他才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小舟?”

  顾沉舟走近了,伸手轻轻摸了摸贺海楼的脑袋:“嗯,是我。”

  贺海楼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呆呆地看着顾沉舟。顾沉舟盘腿坐到贺海楼的对面,眼神在对方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描摹一圈,疲惫、虚弱,和往日俊朗恣意的面孔完全不同,惹得顾沉舟心酸。

  “海楼。”顾沉舟轻唤一声。他捧起贺海楼的手,这才注意到贺海楼握在手里的绿色东西不是别的,是那天早上贺海楼从他家离开时顺走的一枚网球,也是贺海楼在上面写过字的网球——那个炙热的夏日午后,贺海楼在顾沉舟的网球上写了一个大写“H”,顾沉舟偷偷地揣着那枚网球跟他到围墙下,又跟着他翻出去看海;生日会的隔天早上,晨光熹微,贺海楼在书桌上看见那枚网球被放在一艘小舟模具旁,“H”的旁边被加上了一个“G”。

  “我要把它带走。”贺海楼眨眨眼提出要求。

  “理由呢?”顾沉舟笑着问他。

  “定情信物我要收藏。”

  顾沉舟反问:“我不能收藏吗?”

  “你收藏我就好了。”贺海楼揣着定情信物欢欣地离开。

  “他生病的时候还在想着我。”顾沉舟看着贺海楼如待珍宝般紧紧抓着那枚网球,第一次知道了心疼一个人的滋味。

  “海楼,我来了。”顾沉舟往前坐了几分,让贺海楼可以舒服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听到他的心跳,他试图让贺海楼知道“那颗星星”来找他了。他在贺海楼耳边小声地说:“不是要和我打赌吗?是因为怕输所以逃走了是吗?我就当你是。”

  “不过这次我应该赢不了你,所以我主动来兑现赌注了。”得不到贺海楼的回应,顾沉舟自顾自地往下说,“你不好奇吗?你都没去考试我怎么还输给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沉舟感觉到靠在肩上的人似乎轻轻点了点头。他侧头挨了挨贺海楼的耳廓,当成一个淡吻。

  “那你好起来,和我回学校,我告诉你。”他像在哄没长大的孩童去上幼儿园,讲着吸引人的故事。

  “你说我输了的话就要来你家接受挑战,那今晚我留下来陪你。”

  顾沉舟习惯了往日里都是贺海楼嘴皮子不停歇地念叨,换成自己以后才发现靠说话来吸引自己喜欢的人的注意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想起从进门到现在,贺海楼只对他说了两个字——小舟,也想起当初贺海楼也是这样数着自己和他说话的字数,有时五个,十个,如果增加到三十个以上,贺海楼就会开始满足又兴奋。此刻的顾沉舟也希望贺海楼再多说几个字,他也会因此而满足开心。

  夜色又浓了几分,顾沉舟试探地拉一拉贺海楼的手商量:“这两天你睡得好不好?今天我陪你早一点睡吧,上次你去比赛,说我陪你睡了个好觉帮你赢了比赛,那今天我再陪你睡个好觉,你明天会不会好起来?”

  贺海楼依旧没有反应,却在片刻后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想让顾沉舟拉自己起来。这是他赶走医生和舅舅的几天里第一次对别人有所回应。

  顾沉舟不知道贺海楼这几天吃过没有,喝过没有,有没有合过眼,都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但他从上了两把锁的阳台门猜到贺海楼大抵又一次试图从那里跳下去。

  顾沉舟带着贺海楼脱衣服上床,一切动作都进行得很缓慢,在贺海楼的世界里时间仿佛被无限延展,他艰难地在没过胸膛的灰色海洋球里浮动,而顾沉舟则拿着一条长长的绳子,试图把他拉回岸上。等躺在床上盖好被子,贺海楼像是完成了一场艰难的战役,困乏极了。顾沉舟侧身把胳膊穿过贺海楼的颈弯,将他的少年拥在怀里。

  忘记关灯了。顾沉舟轻轻起身,打算关掉顶灯再回来。

  “你别走。”这次贺海楼的动作却很迅速,他一把拽住顾沉舟的手,像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顾沉舟因为贺海楼的回应而感到开心,也因为贺海楼的神情而感到难过。他摸了摸贺海楼的脸,低声解释:“我去关灯,关完就回来。”

  长久的沉默。

  就在顾沉舟以为贺海楼不会再有反应的时候,贺海楼又慢慢地开口:“要多久?”

  他怕顾沉舟要离开很久。

  他怕顾沉舟离开就不再回来。

  “你数到十,我就回来。”

  贺海楼思考了一下数到十需要多久,才放开手,让顾沉舟下床,自己在心里数着数字。

  “一定还没数到十吧。”顾沉舟重新回到床上,重新环抱住贺海楼,“你想要一个晚安吻吗?”

  贺海楼好像点了点头,又好像没有。但顾沉舟知道贺海楼一定想要,他也一定要给。

  带着少年心动和心怜的吻落在贺海楼的嘴角,顾沉舟静静地聆听贺海楼的呼吸和心跳。“贺海楼,”黑夜里,他蹭着贺海楼的耳朵沉沉地说,“我喜欢你。我陪着你。”

第二十二章

  “顾沉舟。”

  早上,顾沉舟在一声低低的呼唤里醒过来,紧接着是脸颊被人轻轻地触摸。几秒后他彻底清醒过来。回忆起前一夜,他环着贺海楼,听着对方渐渐平息的呼吸进入了浅眠。说是浅眠,因为他隔一会儿就会醒来,看看贺海楼睡得好不好,期间有一次他还偷偷吻了身边的少年,希望自己的吻能给贺海楼一个彩色的梦。直到天空微亮,他才终于撑不住,闭上眼睛小睡了一阵,然后在贺海楼的呼唤里醒来。

  睁眼是一张顾沉舟喜欢又熟悉的脸。阳光洒在贺海楼的半张脸上,将他脸上的病态一扫而光,像一朵鲜艳的向日葵。

  顾沉舟在被子底下搂住贺海楼的腰:“醒了多久?”

  “没多久。”贺海楼讲话的欲望多了很多,“你该去上学了,所以才叫醒你。”

  “你不去吗?”顾沉舟不着急起床,他承接住贺海楼贴近的身躯,贴着嘴唇问,“和我一起去吧。”

  早安吻必不可少,他们谈恋爱没多久,却有了约定俗成的仪式。

  顾沉舟替贺海楼舔舐有些干裂的嘴唇,给予他鲜活的呼吸,而后才在微喘中放开他,听见贺海楼说了一句:“我不去。今天医生会来,我要做很多检查,每次都是这样。”

  每次都是这样,他早已经习惯,但免不了厌恶、抵触,每次都想方设法糊弄医生,也糊弄自己。

  只有这一次,他第一次希望自己好起来,做个正常人,和他喜欢的少年好好在一起。

  “顾沉舟,”贺海楼在被子底下牵住顾沉舟的手,捏了捏,摇了摇,在清晨的光影下凝视眼前的人,“你说你喜欢我,会陪着我,我都听到了。那就这样说定了,你以后不能从我的生命里离开,永远都不能。”

  我蹉跎了十七年,像个孤独的魔鬼。

  我终于抓住一个大宝贝,就不能再失去。

  顾沉舟轻吻着答应他,也让贺海楼答应要听医生的话,他放学了会再来看他,等他好起来再一起去学校。

  顾沉舟拒绝了贺南山要司机去送他的提议,独自一人走在离开正德园的路上,第一次有了逃学的念头,想留下来一直陪着贺海楼。

  身后的汽车声打断了他的念头。

  “昨天打电话不接,想干嘛?”卫祥锦示意顾沉舟上车,“你这个点要走着去学校,是打算走到第三节课?”

  顾沉舟拉回点意识,信口说:“锻炼锻炼。”

  “你锻炼个屁,”卫祥锦无心顾及顾沉舟拙劣的谎言,一心放在他以前最惧怕的东西上,“今天公布成绩,我有点激动。”

  顾沉舟觉得实在新奇:“从没听你这么说过,挨揍挨上瘾了吧。”

  说是揍,卫诚伯倒是没有真的对卫祥锦动过手,只是把他当成新兵蛋子进行体能训练,练得卫祥锦身体倍儿棒,但就是不爱学习。

  “我有时候怀疑我爸根本不是因为成绩教训我,就是单纯想教训我。”卫祥锦看着窗外不断闪过的银杏神秘兮兮地告诉顾沉舟,“所以这次是验证我这个想法的好机会。如果这一次他还要罚我,那卫司令之心,可就被我看穿喽!”

  “你这么自信?”。

  卫祥锦回答得颇为笃定:“那还真是。你和贺海楼给我搞的那套复习计划,还真是临阵磨枪快了八九十分!我回家大致算了算,起码比上次高出五十分。我,卫祥锦,逆天改命。你,顾沉舟,观音菩萨。”

  “那贺海楼呢?”

  “嗯,他也是观音菩萨,你们是一对儿观音菩萨。”

  “一对儿……”

  卫祥锦立马改口:“得得得,随口一说,你别当真。”

  顾沉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卫祥锦他和贺海楼确实是一对儿的事。

  一直纠结到学校,很多人站在布告栏前查看自己的成绩。除了自己的成绩外还有一件事引起了所有人的围观:顾沉舟的名字竟然坠在最后一列最后一个,除了数学成绩外,其余科目都显示缺考。而一转来就激起很大涟漪的贺海楼除了数学成绩外,其他科目都高得让人嫉妒,在一门数学缺考的情况下排名居然还在前两列。

  这两个人像是在开玩笑。

  “就尼玛离谱,贺海楼要是加上数学成绩,妥妥第一。”

  “不对啊,顾沉舟当时就坐在我旁边考试,我发誓他没缺考。”

  “可能你眼瘸,把贺海楼看成了他。”

  “我是近视,不是瞎。”

  顾沉舟在议论声里若无其事地穿过人群,意料之中地被叫去办公室。

  “你怎么回事?贺海楼又是怎么回事?”等在课堂上受了一顿表扬的卫祥锦再找到机会和顾沉舟说话,已经是课间时分。

  “是贺海楼没来考试吧?你那天考完数学还找他来着。”

  顾沉舟点了点头。

  “之后的考试你写了他的名字,所以他才没有数学成绩,而你没有其他成绩。”

  顾沉舟继续点头。

  “为什么?”卫祥锦顿了顿,“你们搞什么?”

  “没搞什么。”顾沉舟低着头玩自己的影子,被卫祥锦有点烦躁地拽了一把,“你是瞒着我和他做了什么交易吗?所以他答应来帮我学习,但是你却帮他考试?”

  “没有。”顾沉舟继续否认。

  “那你们……”卫祥锦要说的话卡在一半,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这都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一次普通的考试而已,有必要搞得这么复杂吗?。

  “祥锦,其实……”顾沉舟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想把真相说给卫祥锦。

  “卫少。”话音未出口,另一个声音从身后的铁门传来。

  两个人回头看见贺海楼正站在门口,抬手放在额上遮住炙热的太阳,嘴角挂着明媚的笑容,叫的是卫祥锦,看的却是顾沉舟。

  “贺海楼,你考试不来,现在跑来领你的好成绩吗?”卫祥锦原本对贺海楼的一点感激和好感重新破碎,作势要和贺海楼对峙到底。

  贺海楼没有要与卫祥锦争论的打算:“物理老师让你马上去趟办公室。”

  “操,便宜你了。”卫祥锦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贺海楼:“你等着。”

  “怎么现在就来了?”顾沉舟脸上的笑意终于绽开。

  贺海楼走到顾沉舟身边:“医生说我没事了,我就来找你。”他勾一勾顾沉舟的手指,“顾少好威风,考得好的时候是大家议论的焦点,考得不好的时候还是大家议论的焦点。我一路上走过来,大家都在说你。”

  顾沉舟笑着问贺海楼:“你难道没听到,大家也都在议论你吗?贺少?”

  贺海楼把手里拿着的试卷给顾沉舟看,题目是顾沉舟的字迹,卷头上却是贺海楼的名字,阳光的映射下名字后面的小舟显得格外清晰。

  “为什么这样做。”贺海楼问顾沉舟。

  晌午的日光烤得人懒洋洋的,顾沉舟捏着贺海楼的手,像是在说给他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因为喜欢你。”

  贺海楼听罢靠近了几分。

  “因为很想你。”

  贺海楼凑近蹭了蹭顾沉舟的鼻尖。

  “因为想输给你。”

  贺海楼笑着吻住顾沉舟。

  气息缠绕在一起,影子互相重叠。他们在夏日的阳光下亲吻自己喜欢的少年,情动、温暖。

  卫祥锦不知想起什么去而复返,他一脚未踏进门,只看见明晃晃的日光下,顾沉舟捧着贺海楼的脸,正吻得忘情。

第二十三章

  “妈,这是我的成绩单。”卫祥锦懒洋洋地把书包扔在沙发上,在大黄第三次跳起来的时候蹲下身子半搂住大黄叹了口气,“你是我唯一的好朋友了。”

  考不好试是卫祥锦的常态,虞雅玉倒是从不勉强,但卫祥锦会因为考试垂头丧气到这般地步,反而让虞雅玉有些吃惊。

  当然更令她吃惊的是卫祥锦考得相当不错。

  “儿子这次考这么好?”虞雅玉惊喜地转身看卫祥锦,却不见他脸上有一丝欣喜的表情,便指指手里的成绩单问道,“考得这么好怎么还不开心?”

  卫祥锦没精打采地说:“我想换双眼睛。”

  换双没看过顾沉舟和贺海楼亲吻的眼睛。

  卫祥锦仔细回想着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

  贺海楼转过来的那几天,风风火火成为全校的焦点,追求爱慕他的人从学校东门排到西门,连隔壁学校的男生女生都闻讯而来,希望一睹贺少风采。

  军人家庭出身的卫祥锦正派惯了,见不得贺海楼花枝招展的作风,于是他及时地提醒顾沉舟离贺海楼远一点。

  顾沉舟似乎照做了——卫祥锦只能说似乎,毕竟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顾沉舟表面上远离了贺海楼,但背地里竟然和贺海楼勾搭上了!

  “贺海楼这家伙虽然确实帮我复习,而我也考好了,但还是不可原谅!”卫祥锦瘫坐在椅子上,大黄的尾巴一下一下扫着他的腿,弄得他更烦躁了。

  “想打人了。”卫少闭眼计划着怎么在没有路灯的小路上揍贺海楼一顿。但想象里的一个招式还没使出来,自己的脑袋就挨了一记飞掌,力气不大,但挺吓人。

  穿着军装的威严男人站在身后看着他:“你小子要打谁?”

  “没谁,是游戏里的人。”

  卫诚伯又是一记飞掌:“考好一次就想着打游戏?尾巴要翘到天上了,出去,跑10公里再回来。”

  “我爸就是单纯想教训我”的话说完才过去十二小时,卫司令的心思就真的被卫祥锦看穿了——他考得好坏无所谓,该罚还是得罚。

  挨不罚挨罚卫祥锦如今已经不在乎了,他满脑子都是顾沉舟和贺海楼的事。

  从小到大他无条件地相信顾沉舟说的每一个字,无目的地支持顾沉舟做的每一件事,也无差别地接受顾沉舟身上的每一点特质。他知道顾沉舟对他也是一样。

  “我们上辈子可能是连体婴。”卫祥锦有时候会占掉顾沉舟的一半床,双手叠放在脑袋后面,微眯着眼睛感叹。

  “这辈子也差不多了。”顾沉舟昏昏欲睡地回应,不久之后两人就在互相嫌弃中推搡着入睡。

  可是他的连体婴跑去跟别人连体了,卫祥锦愤懑地这样想。他跑到小时候经常和顾沉舟玩水的小湖边停下,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大口喘着气,越喘越气,越想越气。

  他不是没见过两个男生谈恋爱,但打破脑袋也没想过顾沉舟会和一个男生谈恋爱,那个男生还是贺海楼。

  他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他喜欢施姗,经过隔壁班的时候总要刷存在感,舞蹈队经过的时候他打球总是格外潇洒,施姗和他讲话时他总会紧张地捏着手指瞎激动。

  顾沉舟不止一次提醒过他施姗不像表面上那么单纯,但他还是喜欢人家,喜欢的时候听不进任何劝诫。就像他也告诉过顾沉舟,贺海楼不是什么善类,但顾沉舟还是跟贺海楼搞在一起。如今他后知后觉顾沉舟偶尔的反常表现并不是长大了一岁,而是因为喜欢上了一个人。

  他不反对顾沉舟谈恋爱,仔细想想顾沉舟和贺海楼谈恋爱也没什么。他只是怕自己的好朋友被拐走,他以后要一个人打球,一个人回家,连游戏也要一个人打。

  他很想问问顾沉舟谈了恋爱还跟不跟他做连体婴了。

  “小舟,我问你。”

  “顾沉舟,你老实说。”

  “姓顾的,你滚出来和我打一架。”

  他演练了几种开场白,最终决定用凶狠一点的。

  夜已经深浓,他坐在湖边,烦躁地往水面上打出一串水花,拨通顾沉舟的电话。

  第一声。

  第二声。

  挂断了。

  他不甘心地再拨一次。

  第一声。

  第二声。

  第三声。

  “祥锦?”顾沉舟刻意压低后的声音传来。

  “你睡了?”卫祥锦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点,应该不至于睡这么早。

  但是打扰了顾沉舟睡觉他还是习惯性地有一点抱歉,练习过的凶狠就这么忘了。他正不知道要说什么时,听筒里不合时宜地传来另一个人抱怨的声音:“你不要闹我,现在几点?”

  “……”

  是贺海楼的声音。

  卫祥锦捏了捏手机,平静地说了一句:“没什么,按错了。”

  电话挂断的忙音留给夜色里的顾沉舟。

第二十四章

  从有记忆开始,顾沉舟的身边就没有少过卫祥锦的身影。

  小时候虞雅玉带他们去听戏,耳濡目染的卫祥锦有很长一段时间走路都是小碎步,吓得卫诚伯把四五岁的小孩送去部队掰正了才回来;再小一点的时候卫祥锦喂顾沉舟吃甜汤圆,差点送他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后顾沉舟直到现在看见汤圆还犯怵;长大了一点后他们合伙做过不少坏事,却因为顾沉舟表明的斯文而欺骗了大人,挨揍背锅的永远是卫祥锦;中学开始他们在一群人中突然成了被簇拥和爱慕的对象,顾少和卫少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和中心。

  顾沉舟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好朋友,他总是觉得没有卫祥锦的话他自己一个人很难快乐长大。

  因此当接到卫祥锦支支吾吾的电话时,顾沉舟还是打算要和他讲清楚。

  他蹭了蹭贺海楼的额头,松开怀抱,下床走到阳台上,把刚刚的那通电话拨回去。

  第一声就被无情挂断。

  顾沉舟再拨回去。

  “你别闹我,现在几点?”电话里的人学着刚刚贺海楼的话,又说给顾沉舟听。

  “晚上十点半。”顾沉舟正经回答。

  卫祥锦气笑了:“我需要你告诉我吗?”

  “我只是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缓和完了然后呢?”

  顾沉舟继续认真回答:“然后告诉你我和贺海楼的事情。”

  “我想揍你一顿。”那头的卫祥锦踢着脚下的乱石子,把它们都当成顾沉舟和贺海楼。

  顾沉舟倒是毫不含糊:“明天见面给揍。”

  “别以为我会手下留情,我连贺海楼也一起揍。”卫祥锦烦躁地过完了嘴瘾,又松下语气,“行了,说吧,我听听看满不满意。”

  “其实……”顾沉舟停顿了片刻,“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谈恋爱了,跟贺海楼。”

  “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生日那天。”说罢顾沉舟又改正,“我生日会那天。”

  卫祥锦渐渐明白过来:“所以你生日会推迟是为了他吧。”

  “嗯。”

  “所以你们早就,早就有那个意思。”

  “可以这么说。”

  卫祥锦在电话里咬了咬牙:“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我早就喜欢贺海楼。”

  “……”

  “也许你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吧。”

  “不是不接受,是想不通,你喜欢男生就算了,怎么会喜欢他,你喜欢他什么?”

  “要说实话吗?”

  “还敢说假话,揍死你。”

  “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喜欢他。”

  顾沉舟说的是实话,他喜欢贺海楼,是因为对方的外表吗?或是因为对方的性格?要么是因为两个人在一起与众不同的气场?或许都有,但绝对不止于此,贺海楼是他从小到大遇到的唯一一道难题,吸引着他不断靠近,越是在一起就越是喜欢。

  最了解顾沉舟的卫祥锦作出最真实的评价:“真不像你。”

  顾沉舟想要什么,怎么争取,脑袋里的算盘打得比谁都清楚,卫祥锦有时候说他是天生的政治家。但政治家也有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时候。

  顾沉舟自嘲地笑了笑:“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没办法。”

  没办法控制自己,没办法不喜欢他。

  “我都坦白了,还是说说咱俩吧。”

  卫祥锦笑了笑:“咱俩怎么了?”

  “你还生气吗?”

  卫祥锦否认三连:“我没生气,我干吗生气,我像是会生气的人吗?我就是,有点别扭。”

  别扭自家的白菜找猪去了。

  顾沉舟虽不能感同身受,但大概可以想象到卫祥锦的感受,如果先脱单的是卫祥锦,他可能也会有差不多的反应。“贺海楼是我喜欢的人,但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兄弟。”他诚恳地说。

  卫祥锦一晚上不过就是在等这么一句话,跑完10公里的疲惫这下才顿时席卷全身,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憋着的那股劲呼进湿润的空气里,终于笑开了:“好吧,本少原谅你了!”

  顾沉舟跟着笑起来:“那多谢卫少海涵了,明天一起打球吧。”

  “怎么,和我打球贺海楼不会吃醋吗?”

  “我打球的时候可以顺便看他踢球。”

  “操……”卫祥锦怒骂一声,“滚滚滚,滚回去谈你的恋爱去。不过话说回来,他考试时怎么回事?”

  顾沉舟透过阳台的玻璃往里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背部正轻轻随着呼吸起伏:“没什么,他生病了。”

  卫祥锦透过电话闻到酸臭味:“啧啧啧,他生病了你就要帮他考试,所以现在也在看望生病的他吗?顾大少。”

  “是。”

  卫祥锦叹了口气:“得,这波狗粮我算是吃撑了,打个商量,以后少让我吃点你们的狗粮。”

  “好说。”

  “行了,我回去了。贺海楼也帮我不少,替我谢谢他。”

  卫祥锦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圆月,祝电话那头的两个人好梦。

  等挂断电话,贺海楼已经摸到顾沉舟身后,下巴搁在顾沉舟的肩膀上笑:“我都听到了。”

  “你听到什么了?”

  贺海楼继续笑:“你说你喜欢我。”

  顾沉舟带着贺海楼回到房间,拥抱在一起:“又不是第一次说,有什么惊奇的。”

  “那再说一遍?”

  “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贺海楼感觉灵魂得到了升华。“还不够,再加一个。”他直起身子不等顾沉舟同意就咬上那双说喜欢他的嘴。

  他们用了一样的牙膏,所以亲吻的味道也一样,淡淡的柠檬味,带一点少年恋爱的甜味。

  唇瓣相贴后齿关也试探着被撬开,柔软的舌头相遇在湿润的口腔。

  这一次他们没有躲闪,选择探索和尝试。

  舌尖在彼此的唇瓣上轻轻舔舐,是品尝也是抚慰,试探几次后终于纠缠在一起,互相问候逗弄,把对方的气息味道悉数吞咽进自己喉咙,完成更深的占有。

  贺海楼有些发晕,深吻比单纯的贴嘴唇要命一百倍,他被顾沉舟吮着也勾着,整个人热得发烫。他攀着顾沉舟的脖颈,手掌探进睡衣轻抚到后背,触到顾沉舟和他一样因为情动和兴奋而发热的身体。

  介于舒服和难耐之间的感觉弄得顾沉舟快要窒息,他感觉到两个人越贴越紧,以至于某个部位已经互相顶到,那是少年抑制不住的情欲。

  他还没想过会这样,没想好要怎么弄。只好先结束这个吻。“太晚了,去睡觉。”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磕磕绊绊地说出扫兴的话。与此同时他看见贺海楼的耳尖泛起一层薄薄的红,他摸了摸那抹红,拉着人重新躺下。

  两个人默契地不敢靠得太近,各自占据一边,听着风,数着羊,等热气散去,等升起的东西降下。

  少年在紧张和慌乱里不知何时才睡去,星星偷看见了一切,正在告诉月亮。

第二十五章

  在很多人眼里贺海楼是一枝独秀的艳丽奇葩。他出现在骄阳炙热的夏天,带着一张俊美锋利的脸高调地占据一方土地,自顾自地蔓延盛开,引诱周围一切纯白无知的生物前来探寻,但都无一善终。他像是自奇异大陆入侵而来的新鲜物种,披着危险的光芒张牙舞爪地挑战在此扎根许久的大树——顾沉舟。

  “想逃课了,怎么办?”贺海楼舔了舔嘴唇,挠着顾沉舟的手心问。

  “逃课干嘛?”顾沉舟微喘一口气。

  “逃课和你接吻。”贺海楼回答得自然,但还是被顾沉舟拉着走出小树林往教室里赶。

  所有人都像卫祥锦一样,以为顾沉舟和贺海楼必定是死对头,在各个方面都要一争高下,各自守住顾少和贺少的优势和手段。

  但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打着学生会查岗的旗号到处溜达的顾沉舟被贺海楼拉进小树林,索要了一个课间吻。

  两株植物没有争抢赖以生存的土地和营养,相反,他们缠绕着生长在一起,互为养分。

  至于唯一知情的局中人卫祥锦,终于戴了一副恋爱滤镜去看这对狗男男的时候,才明白了以前他看不懂的那些围绕在两个人之间的磁场是怎么回事。

  贺海楼两指竖在桌子上走到顾沉舟手边,戳戳手背,挠挠胳膊,这样的行为不会被顾沉舟厌烦,顾沉舟只会放下笔握住他的手,捏玩他的手指;贺海楼在课本上写写画画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拿给顾沉舟看,这样的行为不会被顾沉舟无视,他只会接过来替贺海楼添上几笔,然后两个人一起笑趴在桌子上;贺海楼第无数次顺走顾沉舟的眼镜架上自己的鼻梁,这样的行为不会被顾沉舟拖出去揍,他只会用一种上瘾的眼神看着贺海楼,贴在他耳边说一句话,卫祥锦猜他说的是“我很喜欢”;贺海楼坐在椅子上往旁边滑,等靠近顾沉舟的时候顺势一躺,这样的行为不会弄吐顾沉舟,他只会放平双腿让贺海楼把头放上去,揉着贺海楼的头发和他讲话。

  会吐的只有卫祥锦——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意识到这些奇怪的行为是在谈恋爱,明明这么直白,自己是什么蠢布?

  但这句蠢布如果从贺海楼嘴里冒出来,卫祥锦就要炸毛了。

  “贺海楼,你过来,今天不把你镶到墙里面老子不姓卫。”

  “你老子姓不姓卫由得着你?”

  去球场的路上顾沉舟快要被吵疯了。虽然他早就习惯了不管和这俩人中的谁在一起都是对方说话多而他被迫聆听,但把这俩人放在一起时,他还是感觉自己无力招架。

  吵到一半贺海楼被足球场上的人拉走,这是他比赛后第一次回到球场,队员之间有很多快乐要一起分享。那场比赛对于贺海楼尤为重要,因为比赛前他还“爱而不得”,比赛后他已经站在顾沉舟身边,成为被喜欢的人。

  卫祥锦也终于明白过来曾经在球场上各自开屏的两个人是在开给谁看。他忍无可忍地带走一步三侧目的顾沉舟,余光却瞥见贺海楼又在朝着他们的方向抛飞吻。“操。”他掐着顾沉舟的脖子,“不是说好了不撒狗粮吗?”

  “有吗?”顾沉舟压了压嘴角的笑。

  “闭上你的孔雀嘴吧!”卫祥锦扶了扶额上的头带,伸出手问顾沉舟,“球呢,开始吧。”

  球呢?

  球被贺海楼当成定情信物带回去收藏了。

  为了不点燃卫祥锦的火药桶,顾沉舟选择只说一半真相:“掉下阳台不见了,忘记拿新的。”

  掉下阳台不假,但是揣在贺海楼怀里掉下阳台的。

  卫祥锦的表情凝在脸上:“那现在打什么?打你吗?”

  顾沉舟觉得现在的卫祥锦的确能做出没球打就打他的事情,便机智地指了指一边的篮球场:“卫少多久没回篮球队了?今天换个运动呗。”

  贺海楼在踢球间隙远远地看过去,没在网球场看见想看的人,却在篮球场上看见顾沉舟正带球过人,卫祥锦默契地接住传球,三步上篮,得分。

  能忍得了顾沉舟和卫祥锦隔着球网你来我往不代表贺海楼可以忍得了顾沉舟和一堆人碰撞摩擦。他把球踢进球门,摆摆手抛弃了自己的队友,加入了篮球比赛。

  顾沉舟正专心运着球,瞅准时机躲过防守准备投篮,顿感后背贴上一处体温,贺海楼的声音响起:“我要来抢走你了。”

  顾沉舟失神了一瞬,被贺海楼抢走了球,完美的一个三分稳稳入筐,得逞的人还不忘在顾沉舟的腰间摸上一把:“抢到了。”

  原本因为没有阴凉可乘而不太受欢迎的篮球场顿时成了焦点,有人跃跃欲试要挑战,有人千里迢迢来围观。

  很多人把这场临时开始的球赛当成顾沉舟和贺海楼之间的博弈。

  贺海楼却把那看成是宣示主权的表演。他和顾沉舟互相迷惑,互相防守,脚步缠绕在一起,身体相贴在一起,急促的呼吸里隐约带出对方的名字,额头上流下的汗水在半空中融为一体,蒸发在炽热的阳光下。

  球进了,少年站在篮板底下笑,轻轻撞了一下顾沉舟的肩膀问自己帅不帅。

  “狗男男,打个球也调情!”卫祥锦咬着牙小声嘀咕,从球场上一直嘀咕到下课,扯着贺海楼的耳朵重复了好几遍。

  “眼热就自己谈喽。”贺海楼当着卫祥锦的面就要去亲顾沉舟的脸颊。

  “贺海楼,你少耍流氓!”

  卫祥锦要拿球拍打贺海楼,贺海楼要用钉子鞋踢卫祥锦。

  顾沉舟一手抓住贺海楼的球拍,一手攥住卫祥锦的脚踝,三个人站在跑道上扭成一团,又因为重心不稳而一起倒在草坪上。

  顾沉舟无奈地躺在绿茵地上,微眯着眼看头顶的阳光。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夏天的午后这样美妙,尽管吵闹,尽管闷热,卫祥锦和贺海楼互相嫌弃的声音源源不断地闯进他的耳朵。但他就躺在他们中间,他有喜欢的男生,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贺海楼像玫瑰色的海洋。卫祥锦是蓝紫色的天空。顾沉舟沉溺其中,觉得满足又惬意。

  十七岁的夏天甜蜜热烈,顾沉舟想永远留在这个夏天,又想快一点和身边的人一起过更多的夏天。

  当然如果没有考试后的家长会的话,顾沉舟会觉得一切都是完美的。

第二十六章

  顾沉舟少有忐忑的时候,逃课和卫祥锦打球被老师找到顾新军那里,他能理直气壮地说是不喜欢上政治课;在学校里打架被通报,只要牵头的不是他,沈柔也不会过分责怪。

  但是这次家长会他多少有些难以启齿。他和男孩子谈恋爱,还在试卷上写别人的名字。做的时候是因为一腔爱慕占据大脑,要解释的时候却怎么也不敢把荒唐的事情说给沈柔听。况且如果被顾新军知道,他也少不了一顿揍。

  “阿姨不会打你吧,还是我陪你一起进去吧。”贺海楼站在门外,揪了揪顾沉舟的书包带,替即将而来的坦白感到担忧。

  顾沉舟往窗户里看了看:“不会的。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即使无地自容,顾沉舟也不打算再用一个新的谎言去圆上一个谎言,他不想那样对沈柔,也不想那样对贺海楼。

  正当他皱着眉和贺海楼站在大树底下做最后的心理建设时,沈柔从二楼阳台上探出头,手里正修剪着一束百合。

  她先看向贺海楼,又看向顾沉舟,而后眼神重新回到贺海楼身上:“小楼也来啦?这些天不见好像又变帅了!我新做了曲奇,上次你说很喜欢,今天多吃几块吧!”

  少年的偷偷摸摸又被沈柔一眼看穿,她做了软糯的曲奇,准备了新鲜的果汁,又一次邀请贺海楼到家里来,一起坐到露台上看一场日落。

  贺海楼坐在沈柔旁边,紧张地偷看这个温柔的女人。她穿了一身淡蓝色的长裙,长发柔软地垂落。她看着别人的时候总是认真地对视,总是发自内心地微笑。她说自己很喜欢小楼,贺海楼听出了话里的真情实意。上一个这么认真地说喜欢自己的人也坐在一边,是顾沉舟。

  贺海楼不禁想起自己的妈妈。她甚至比沈柔长得还要美,美得张扬惊艳。她有时候也对自己很温柔,抱自己在怀里唱悠长的曲子,和他一起在破旧的木屋里度过静谧的夜晚。但是后来贺海楼就很少再拥有这样的妈妈,她总是生气,总是大哭,有时候还会拿铁棍抽打小小的海楼,更严重的时候还要抱着他从山上跳下去。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即使贺海楼已经有了新的生活,长成高大的少年,也总是在那些让自己跳下去的面孔里看见妈妈的脸,她美丽又扭曲,绝望且破碎。

  贺海楼知道妈妈的死其实是他们两个人的解脱,但有时候还是会想如果贺南山早一点找到他们,带着妈妈一起回来,也许妈妈就可以好起来,而他也不是孤独的少年。

  他看着沈柔,觉得这样美丽温柔的妈妈就该属于顾沉舟,他喜欢的人理应得到最好的疼爱和陪伴,而自己也许是顾沉舟拥有过的最糟糕的东西。

  “小楼是我见过这么大的孩子里钢琴最厉害的了,我能有幸请教一番吗?”贺海楼的思绪被沈柔的话拉回来,他跟着沈柔坐到钢琴边,他曾坐在那里向顾沉舟表白,如今坐在那里和沈柔联弹。他曾为顾沉舟弹奏一场婚礼,如今和沈柔一起弹奏一片星空。

  顾沉舟靠在椅背上欣赏了片刻,眼前是他见过的弹钢琴最美的两个人,一个是自己亲爱的妈妈,一个是自己放在心里的少年。

  他拿出自己的小提琴,站在夕阳闪耀的光斑下,加入演奏。

  沈柔是他想永远陪伴守护的人,贺海楼是他想永远爱恋疼惜的人,而此刻他们的十指跃动在黑白琴键上,在音乐里亲切地对视,默契地配合。那一刻顾沉舟觉得也许沈柔会真的接受和祝福他的感情,也强烈地希望把自己所能拥有的幸福与贺海楼共享。

  “小楼以后会经常来吧,我真的很喜欢你。你舅舅也和小舟的爸爸一样总是忙忙忙,不能陪你吧,来我家吧,我和小舟陪你。”

  “我和小舟陪你。”沈柔说出的话让贺海楼很感动也很开心,他带着沈柔给他做的曲奇和小蛋糕,像是个终于得到母亲疼爱的孩子,说我也很喜欢阿姨,踩着渐渐深浓的夜色笑着回家去。

  “我真的很喜欢小楼。”沈柔搂住顾沉舟的肩膀,顾沉舟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她需要仰视一下才看得到顾沉舟的眼睛,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在欢欣之外还有踌躇不安。

  “妈妈,”顾沉舟和沈柔坐到沙发上,打算认真告诉沈柔关于考试,关于贺海楼,“上次的考试我表现不太好,下周的家长会可能要让您难堪了。”

  沈柔做出惊讶的表情:“我的儿子也会表现不好吗?说说看。”

  “我虽然考了试,但我没有成绩。”顾沉舟思考了两秒,依旧选择坦言,“因为我写了贺海楼的名字。”

  “理由呢?”沈柔等着顾沉舟继续说。

  “他生病了,不能来考试,而我又找不到他。”他说不出更加合理的理由,因为他在做那件事的时候本就没有太多理智。

  沈柔点了点头:“这次的考试,会影响到你未来的人生吗?”

  完全不会。

  顾沉舟摇了摇头。

  他看见沈柔笑了,又听见沈柔淡然地说:“那你为你喜欢的人做这样一件事,除了可爱和浪漫,妈妈就想不出其他的词可以评价了。”

  可爱和浪漫。这似乎也是顾沉舟想用来形容贺海楼的词。

  “其实你的班主任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我都知道。”沈柔看着顾沉舟有些诧异的神情,“我只是在等你向我坦白,我希望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顾沉舟看着沈柔的眼睛,决定完全地开诚布公:“妈妈,我和贺海楼……我早恋你也不会反对吗?”

  沈柔纠正顾沉舟:“喜欢一个人,没有早或者晚。你十七岁的时候遇见一个喜欢的人,和他在一起,叫谈恋爱;你二十三岁遇见一个你喜欢的人,和他在一起,也叫谈恋爱;如果运气稍差一点,你五十岁才遇见他,你们还是可以谈恋爱。早恋是什么呢?是你早上一醒来,就开始喜欢他,就开始想念他吗?如果是这个意思,就没错喽。”

  顾沉舟觉得沈柔的解释同样可爱又浪漫。

  “小楼聪明又好看,像个英俊的王子,很难不喜欢上他吧?”沈柔眨眨眼看着顾沉舟,“而王子也喜欢你,说明我儿子魅力很大哦!”

  顾沉舟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抱了抱沈柔,说谢谢妈妈。

  沈柔回抱顾沉舟,不忘告诉他可以经常带小楼来家里,一个人不管长大到几岁,都需要一个母亲的角色来给予他疼爱。

  顾沉舟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在手机里告诉贺海楼。

  “小舟,你妈妈真好。”贺海楼那头轻笑着感叹,他觉得今晚的月色因为沈柔和顾沉舟而更加好看了。电话那头顾沉舟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到他心里:“也可以是你的妈妈。”

第二十七章

  那天起贺海楼成了顾家的常客。

  沈柔经常在窗户里看见三个吵吵闹闹的少年放学后一起站在顾家门口讲话,顾沉舟站在卫祥锦和贺海楼中间无奈地笑。有时候卫祥锦说不过贺海楼,就忿忿地回自己家去,有时候又要跟着一起进来,回到顾沉舟的房间里和贺海楼继续相看两厌。

  考试前的一段时间顾沉舟房间里的灯总是亮到很晚。卫祥锦在顾沉舟和贺海楼的帮助下实现突击。顾沉舟和贺海楼练几种压轴题,顺便打赌这一次又是谁会考得比较好。

  “要不这次我写上你的名字,作为补偿吧。”贺海楼戴着顾沉舟的眼镜,在灯光下好整以暇地转头看他。

  顾沉舟解完最后一道题抬起头来和贺海楼对视,深感那副眼镜遮去了贺海楼的眸光和神采,他便伸出两指轻轻捏住眼镜的鼻托,把眼镜一点一点摘离。

  卑微的眼镜被顾沉舟无情地扔走,镜片悲惨地向下撞到桌面。顾沉舟捏着贺海楼的耳垂,衔住贺海楼的嘴唇,含糊地劝诫:“以后不许戴了。”

  “顾少好小气。”贺海楼咬回去,低笑着抱怨。

  顾沉舟舔舐贺海楼的唇瓣:“戴着影响接吻。”

  少年唇舌间还留着果汁的酸甜,顾沉舟不喜欢甜,只喜欢贺海楼。

  卫祥锦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顾沉舟和贺海楼唇贴着唇,低笑着不知道在嘀咕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卫少小小的脑袋受到了大大的冲击。

  “能不能不恶心!”卫祥锦骂骂咧咧地甩开门,拎了自己的书包逃离这个未成年不宜的世界,下楼后精准地向三楼阳台窗户里扔一个画了鬼脸的纸团。

  这样的事情发生太多次卫祥锦便也习惯了。

  当他在楼梯转角又撞到顾沉舟和贺海楼腻歪的时候已经可以麻木地倚在一边提醒:“别啃了,教导主任还有十五秒抵达。”

  贺海楼向后撤开,胳膊搭在顾沉舟的肩上对着卫祥锦笑:“卫少真是人美心善,多谢提醒了。”

  “少自作多情。”卫祥锦白了一眼贺海楼,“陈涵他们几个说今晚去金莎,过几天他生日,大家放松放松。”

  “唔……那去啊,小舟去我就去。”贺海楼挂在顾沉舟的背上,三个人一起往教室里走。经过隔壁某班的时候贺海楼一把将卫祥锦推进去,和正站在后面写黑板报的施姗面对面撞上,罢了还带头起哄,让卫祥锦邀请施姗晚上一起去金莎。

  卫祥锦红着脖颈去收拾贺海楼,被顾沉舟挡在中间应和:“我觉得海楼说得没错,你要勇敢踏出这一步。”

  好兄弟胳膊肘朝外拐的事情也能被自己遇上,卫祥锦为此一直伤心欲绝到晚上,却发现贺海楼真的替他把施姗叫来了。

  “卫少,谢谢你送我的项链,”施姗坐在卫祥锦身边,“贺少都告诉我了。”

  “???”卫祥锦想说我不是我没有,但贺海楼在一边疯狂挤眉弄眼。他没想过贺海楼会帮他追人,有些不适应,也因为施姗突然的示好而不知所措,以至于再也无暇顾及贺海楼和顾沉舟的一举一动。

  等所有的游戏都玩了一圈,贺海楼有些无聊地把头埋进顾沉舟肩膀里:“好无聊。”

  黑暗的包厢里顾沉舟低头贴着贺海楼的耳朵问:“你不喜欢热闹?”

  “也许喜欢吧。”贺海楼闷闷地笑了笑,蹭着顾沉舟的脖颈嗦了一口,“但还是更喜欢你。”

  在别人看来贺海楼不胜酒力靠着顾沉舟休息,对于顾沉舟而言贺海楼的行为则像是在草垛上点火。

  “你别蹭了。”顾沉舟有些无奈地把身上的人拉起来,贺海楼却没骨头似的,再倒下去。

  顾沉舟叹了口气站起身搂着贺海楼的腰,不顾其他人的挽留,带贺海楼离开了金莎。

  晚间的夏风一吹,顾沉舟的酒劲也有点上头,他牵着贺海楼站在幽黑的路口,控制不住心里的情动捏着贺海楼的下巴在月下接吻。

  一点酒香顺着唇齿传递,贺海楼闷哼着攀上顾沉舟的脖颈,加深了吻。

  顾沉舟肆无忌惮地勾着贺海楼的舌尖,汲取对方的味道,柔软的舌头轻轻地扫过上颚。这样冲动又理所应当的纠缠让两个人都震颤不已,内心深处的欲望伴随着身体的一点变化狂野地在黑夜里叫嚣。

  回到贺家,又是贺南山不在的一晚。

  他们摸黑撞进卧室。贺海楼后背抵着墙壁,被顾沉舟咬着嘴唇,含着舌尖。

  啤酒的度数不高,让少年上头的是眼前的人。

  顾沉舟对贺海楼而言像是一剂药,有时候是救命的良药,有时候是要命的毒药。

  顾沉舟在他生病的时候说“我喜欢你,我陪着你”时贺海楼愿意为他好好地对待生命;顾沉舟在黑暗里亲吻他,急促的呼吸里呢喃出他的名字时,贺海楼想把命给他。

  黑暗是欲望的守护神,他们一起跌落在柔软的大床上,身体相贴着,感受到某个部位剧烈的变化。

  顾沉舟又想起上一次他们也是这样被亲吻勾起欲念,然后分睡在床的两侧各自冷静。

  但这一次他们都无法再克制和忍耐。

  顾沉舟感觉到贺海楼撩起他的衣摆,指尖划过他的皮肤。暖流和震颤从小腹传来,贺海楼含着他的耳朵低吟:“小舟,你顶到我了。”

第二十八章

  “小舟,你顶到我了。”

  贺海楼低声说着不知羞耻的话。顾沉舟想说你也在顶我,但贺海楼已经咬住他的嘴唇,翻身到他上面,撩开T恤下摆触摸到他的皮肉。贺海楼的指尖暖暖的,像一丝急切的阳光在顾沉舟的肚皮上跳动,让人只想放下所有抵抗,安静地享受。为顾沉舟演奏过钢琴曲的手指借少年的腹肌练习一首婚礼。

  他们还没有亲密到这种地步过。他们喜欢在黑夜里拥抱,沉迷在人群里偷偷牵手,更无时无刻不想把对方的呼吸和味道缠绕进自己的唇齿间。但他们还没有尝试过伸手触摸对方的肌体,指腹在身体上轻轻滑过,激起少年的紧张和作恶心。

  贺海楼半跪在顾沉舟身上,脑袋钻进对方的衣服里落下一串吻,他像一只寻找热源的猫,趴在顾沉舟的胸腹间动来动去,鼻息扑在顾沉舟怀里,微微一偏头湿润的嘴唇就能亲到顾沉舟的心口。

  “顾少身材好好。”贺海楼低笑着发出闷闷的声音,有意无意地蹭着顾沉舟的身体,蹭着他们身体微妙的变化,夏季单薄的衣物就快要遮盖不住欲望。

  黑夜里所有声音和感觉都被无限放大。

  顾沉舟心跳,喘息,小心翼翼地迎合贺海楼的动作。

  他快要烧起来了,要找到解决办法才好。

  这让顾沉舟想起某个晚上的梦,贺海楼趴在船沿上和他亲吻,他被海水浸润的身体湿滑黏腻,小腹传来的热流和轻颤让他觉得既羞耻又欲罢不能。

  如今这样的感觉愈发真实地席卷住他,他们正在亲吻,正在拥抱。他们已经诉说过喜欢,已经给予过温情也付出过浪漫。他已经暗自决定会和贺海楼走很久的路,那么如果在这样一个他们都眩晕微醺的夜晚,在这样一个他们都无比渴望的时刻,为名为爱情的东西增加多一分的甜蜜,也未尝不可。

  “你好热。”顾沉舟捧起贺海楼的脑袋,顺着额头一路向下啄出滚烫的吻。

  贺海楼闭眼呢喃。他趁着混乱的思绪,右手按到顾沉舟的小腹还要往下的地方。他扭动着腰身隔着布料去试探,试探顾沉舟有没有和他一样想做一点黑夜里秘密的事情。

  顾沉舟当然想。他感觉到贺海楼修长的手指轻轻攥住他私密的地方,沙哑地说了一句什么。

  顾沉舟听不清楚,宕机的大脑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贺海楼的触碰上,他闭上眼睛微微弓起腰,想在贺海楼手里寻一份满足。那双手按在黑白琴键上的时候修长灵活,从指尖跃动出的音乐缓缓流淌进顾沉舟心里;那双手握着笔的时候硬朗细腻,画出来的顾沉舟仿佛随时都能从纸上走出来;那双手和顾沉舟交握的时候温暖柔软,让人捏在手里就不愿再松开。

  原来那双手还能做这样的事情,勾走人的全部理智,让人沉沦。再这样下去顾沉舟真的会疯。他推着贺海楼翻身,交换了上下位置把贺海楼禁锢在身下,既然贺海楼的动作过了界,那他也没有理由再绷住那根矜持的线;贺海楼让他发疯癫狂,他也不会让贺海楼轻松。

  “你也好……”顾沉舟用差不多的手法握着贺海楼,鼻尖蹭着贺海楼的脸颊,边喘息边对贺海楼说,“我帮你。”

  你让我溺进你这片海,我也帮你溺进我这片海。

  衣物在撕扯角逐中被乱糟糟地挂在床脚,扔到地上。他们终于彻底又直白地坦诚相见,彼此之间最后一点关于身体的秘密也在这个夜晚昭然于对方。

  少年的心思总是单纯又赤诚,将这样的接触当成彼此之间怀着献祭意味的承诺。我们漂流一次爱河,就要永恒又长久地互相拥有。

  顾沉舟环抱着贺海楼,嘴唇贴着嘴唇,心跳挨着心跳。

  贺海楼起初半倚在床头,勾着顾沉舟的脖子,掐着顾沉舟的腰,感受他的欲望在顾沉舟手里潮涌翻滚,也感受着顾沉舟的欲望因为自己而澎湃激昂。

  “小舟。”贺海楼在顾沉舟脖颈上咬出殷红的痕迹。

  他太喜欢顾沉舟了,想把所有的一切都献给他。

  后来贺海楼坐起身来,他们双腿交叠着缠绕在一起,身体紧紧相贴,欲望被攥在手里爱抚挑逗。

  顾沉舟横过贺海楼肩膀的手不断收紧,将身体彼此占有,无限靠近更亲密的临界。他在贺海楼的锁骨上咬出印记,位置可以恰到好处地半隐在校服领口处,时而被遮盖,时而又会不小心被别人看到。他要让所有对贺海楼有非分之想的人都知道这个人已经被盖了章,戳了印,是属于顾沉舟的王子。

  “海楼 ……”

  蜜色的月光昏晕地铺洒在床头的一角,顾沉舟把贺海楼的唇舌衔在口中,将两个人的低吟吞咽。

  少年咬一口禁果,流淌出皎白的汁液。

  滚烫。

  甜蜜。

第二十九章(完结)

  贺少谈恋爱的事情一天之内就在十一中学传开、沸腾。这个热度才稍稍下去一点的风云人物重新成了所有人议论的中心。

  起因是有人在贺海楼的领口下看见若隐若现的红痕,随着动作时不时暴露在众人眼里。第一次可能是蚊子咬的,可是红痕每天只见深不见浅,蚊子不会接连很多天咬同一个地方,只有人才会。

  还是个过分狂野的人。

  那个人是施姗的传言也在一周后传开,她作为校庆晚会的主持人,礼服上配了一条奢华高调的项链,而终于有人想起曾看见她从贺海楼手里接过盒子。

  很多人以为贺海楼会喜欢清秀单纯一点的女生,原来他竟也不能免俗,喜欢万人迷施姗。

  “操,这些人的脑子都被狗吃了?”贺海楼倚在小花园的长廊旁,伸手替顾沉舟扣上黑色西服的纽扣。

  顾沉舟的注意力都放在贺海楼帮他扣纽扣的那双手上。他耐心地等待着贺海楼的手往上,挨近了,被他牵过来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咬在左手中指的指根处,一排圈成圈的牙印。

  “唔……我可要想到别的地方去了。”贺海楼顺势勾住顾沉舟的脖子,对那圈牙印做出评价,“我会当成你在跟我求婚。”

  那是一件对他们而言过于遥远的事,但并不妨碍他们开始畅想与喜欢的人终身绑定。

  顾沉舟搂住贺海楼的腰:“如果你想,那就是。”

  卫祥锦赶来找他们的时候遇上的就是两个少年在月光下正额头抵着额头,亲密地拥抱。

  “我今天正好有点想打人,你俩谁先来?”

  贺海楼把下巴放在顾沉舟的肩上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卫祥锦:“怎么每次都是你?东西替你送了,人帮你追了,我自己沾了一身绯闻,你还想打我?”

  说到施姗,卫祥锦越发烦躁,他一屁股坐在石椅上:“别跟我提这个人,我已经不喜欢她了。”

  贺海楼靠着顾沉舟的肩膀,调侃落寞的卫祥锦:“啧啧啧,得到了就不喜欢,卫少好渣。”

  卫祥锦回以白眼,却并不打算把自己被施姗利用的事情说出来。

  “反正我看她也并不适合你。”贺海楼和顾沉舟对视了一眼,拍了拍卫祥锦的肩膀。

  卫祥锦摆了摆手:“快点滚,别在我面前碍眼了,我需要独自惆怅一晚上,明天才能好。”

  十一中学的校庆晚会每年都会邀请一位重要人物致辞。

  当贺南山在发言席上讲话的时候,顾沉舟和贺海楼站在最后排的窗户旁,一缕轻柔的月光照在他们身上。

  贺海楼原是觉得这样的活动没什么意思,加上贺南山的出席让他觉得越发无聊。但是此刻他和顾沉舟并肩站在人群里,站在贺南山对面。他们穿着黑色和白色的情侣礼服,是沈柔为他们挑的,这让他觉得所有人都是来见证的,见证他和顾沉舟。

  就像一场婚礼。

  贺海楼偷笑了一下,瞬间觉得这个活动、这个夜晚美好了太多太多,他悄悄抓住顾沉舟的手,而对方也无所顾忌地回握住。没有人说话,但少年关于爱情的誓言仿佛已经在掌声和乐声里低喃出,被风带走,被云听到,被夜空记录铭刻。

  “可以请你跳支舞吗?”顾沉舟在音乐声里微微弯腰,伸出手向贺海楼发出邀请。

  沈柔曾说不和自己喜欢的人跳一支舞的话是一种辜负。顾沉舟把之前那个用吻代替掉的舞给贺海楼补上。所有人都在借着校庆和自己喜欢的人跳舞,他也要和贺海楼跳一支舞,不辜负月色,不辜负他喜欢的少年。

  “下周跟不跟我一起参加竞赛?”顾沉舟扶着贺海楼的腰,随着乐点踩起舞步。

  贺海楼点头微笑:“当然。”

  “你以前从来不参加这些的。”

  “以前不在乎也无所谓,”贺海楼蹭着顾沉舟的鼻尖,“但是现在不一样,我对一切都有兴趣,只要是和你一起。”

  因为是和你一起,所以我愿意做很多很多的事,和你一起看很多很多的灯火、星辰,把很多很多的欢笑和泪水与你共享。

  “和我永远在一起吧。”顾沉舟轻轻抱住贺海楼,在他耳边低语。

  “我永远喜欢你。”月光洒下,王子亲吻王子。

  星星从天空垂落,掉进贺海楼的口袋里,上面刻着顾沉舟的名字。

  十七岁是属于他们最耀眼的岁月,他们遇见彼此,心悦彼此。

  七十岁时,他们仍一起回忆这段永恒的青春。

番外一

  贺海楼没记错话的那天是立夏日,炎热,苦闷。炎热的是天气,苦闷的是他。

  “下来吧,再走一步,你跳下来。”

  “活着好玩儿吗?十七年了,你玩够了吧,没什么意思吧?”

  那是他停药的第三天,噩梦不分白天黑夜地上演;纷扰的声音不知疲倦地呼喊他。

  十七年来他已经快要数不清自己换过多少所学校了,要么是伤害了自己,要么是伤害了别人,贺南山不得不把他送到新的学校,开始新的生活。

  贺海楼把十一中学的入学通知单揉成团,顺着阳台远远地扔出去,盘算着再过多久就跟着那团废纸一起飞出阳台,五分钟,或者十分钟。

  “就快要解脱了。”少年双手轻轻一攀,跃上石栏。

  “倒数十个数。”他嘴角轻轻勾起弧度,“就跳下去。”

  “十。”

  “九。”

  “八。”

  有太多人在他眼前飘荡,有些在哭闹,有些人狂笑。

  “七。”

  “六。”

  他看见妈妈抱着小小的他,站在山崖上吹冬天刺骨的寒风。

  “五。”

  “四。”

  “三。”

  果然没什么好留恋的,他想不起是不是曾和谁做过朋友,想不起有没有人真的喜欢过他,好像都没有。他死了大概只有舅舅会难过一下,但他也为舅舅难过,捡回来一个他这样的小孩。

  “二。”

  他决定结束生命的倒数第二秒,甚至没有人愿意拉住他。

  “一。”

  “你不想回家挨揍就好好复习。”

  贺海楼迈出一只脚的同时,听见花园不远处的马路上有说话的声音。

  他睁开眼,两个穿着十一中学校服的男生正并肩走在一起,里侧的那个戴一副颇有学生气的眼镜,清秀的侧脸在傍晚的残阳映照下显出几分可爱。

  “居然还有酒窝?”贺海楼饶有兴趣地看着少年,无端生出想要伸手戳一戳的心思。路的左右两边都被高挺的银杏树覆盖,独独少年身上被斑驳的夕阳笼罩出金黄的光芒。

  “他怎么那么好看。”贺海楼收回已经悬在半空的一只脚,从远处、高处看着两个少年。

  “这只龙虾看上去好可口,他在笑呢,真美。”贺海楼像一只关在笼子里许久的小鸟,第一次透过窗户看见天空中欢欣的大雁。少年抬手扶了扶眼镜,样子看上去冷冷的,笑容却温暖地包裹住了远处的贺海楼。

  “如果他也能对着我笑一笑就好了。”贺海楼后撤一步回到阳台,看着两个少年越走越远。他有了一种奇怪的感受,似乎自己还能再活一段时间,起码活到去认识认识那个少年。

  贺南山回家的时候遇见贺海楼在楼下花园里翻翻找找,情绪是前所未有的愉悦。

  “你在干什么?”

  贺海楼直起身子来,把刚刚捡到的一团纸展开,尽可能地抚平褶皱。

  “在等总理你回来签字呢,明天送我去上学吧。”贺海楼笑了笑,把入学通知单递给贺南山,用谁也没听见的声音嘀咕,“希望这次我不要再换学校了。”

  “你就那样从我眼前经过,然后救了我。”贺海楼和顾沉舟一起躺在地毯上,脑袋挨着脑袋,五指绕着五指。

  “可是我什么也没做。”顾沉舟闭着眼摸索贺海楼的指节。午后日头正高,他和贺海楼躺在地毯上,他觉得有些昏昏欲睡。

  贺海楼也有些累,他眨了眨眼凑到顾沉舟跟前,去索了个温暖清甜的吻。

  “可是你一出现,就救了我。”贺海楼轻笑着埋首进顾沉舟肩窝里,“一次又一次。”

  “真的好喜欢你。”风也辨不出是谁说了一句表白的话,总之两个少年睡着了,并互相喜欢着。

   

番外二-年代AU

  “算了,吻我。”贝蒂说。

  顾沉舟和贺海楼坐在春光录像厅最后面的角落里,前排坐了两个体育生,接近两米的庞大身躯遮住了他们的大部分视线。男生肩膀间的空隙把电视机里的画面拉伸放大到局部。一室漆黑里,顾沉舟的视线无可遁逃,被拉扯到男人和女人交叠的身体上。他看见男人的下体,看见女人的乳房,看见青天白日下一对情侣在狭窄的木屋里欢爱。他听见女人在叫,听见男人在叫,木板和卡车在叫,听见烈日在情潮下呐喊。

  这间屋子里的人从未如此缄默过,他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别人的,自己的,还有贺海楼的。他们几乎每周都来,好多个班的男生集体逃掉政治自习,将物质和规律抛之脑后,挤在阴暗狭小的录像厅里看周润发。出来时染一身烟味汗味在路灯下商量回家后怎么瞒过明察秋毫的妈妈。

  这个晚上的片子和以往都不一样,不知道是谁选的,有意或无意。刚刚坐下时的兴奋吵闹在直白突兀的开头闪动时便顷刻熄了火,转而安静燃烧进每一个少年的体内,也包括顾沉舟。

  以往贺海楼常和他小声讨论剧情,贺海楼凑过来,或者他凑过去,几分钟一次,直到电影散场。今晚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试图靠近对方,顾沉舟能感觉得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紧张气氛,他不敢转头去看贺海楼,贺海楼也同样不敢转头看他。

  主角仍在做爱,小床和女人的乳房一起摇晃着,男人像一只小兽一样粗重呼吸,然后加快动作频率,沉闷了许久的春雷终于畅然疾释。顾沉舟替男人松了一口气,也替自己松了一口气。抓着的脚趾在把鞋底破开前得以平伸,紧绷着肌肉的小腿也终于舒展开来。但陡然的放松还是让他失了分寸,膝盖碰到了贺海楼的膝盖。

  沉默依旧持续着。顾沉舟觉得应该收回那条越了界的腿,并拢双脚,双手放到膝盖上,自己绑住自己,不再做出侵扰之事。然而先于自己的手落到腿上的,却是贺海楼的手。夏季校服薄薄的布料抵挡不住贺海楼的温度,暖意烘到顾沉舟的皮肤上,他的身体被分成两半,一半保持冷静,一半因为贺海楼的触碰而从发丝麻到脚趾。

  顾沉舟清晰地听到贺海楼清了清嗓子,那是紧张的表现。“那个,这是哪个国家的电影?”贺海楼问道。

  “法国,你没听出来?”顾沉舟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如何把他们引入更尴尬的境地。他只是白天听到别的男生说今晚要一起看一部法国电影,但其实影片没有片头,他们坐下来时便直接进入到漫长的欢爱镜头,主角还没有说过台词。贺海楼是修过法语的,但顾沉舟怎能指望他分辨出是哪国人在呻吟和喊叫?他这样回答,反而像是在跟贺海楼展示他对这部电影有多么上心。

  顾沉舟懊恼地低下头,看着贺海楼的手,硬朗修长,如果牵起来……他被自己的想法击中,他怎么能这么想呢,他居然在想贺海楼的手牵起来会怎么样。

  等纠正完了自己的思想,贺海楼的手已经收回了。

  “算了,”贝蒂说,“吻我。”

  顾沉舟听到贺海楼轻轻“哦”了一声,说:“现在听出来了。”

  “是早上王芳行说的,他说是法国电影。”顾沉舟转头看着贺海楼,还是解释给贺海楼听了。他怕贺海楼以为他仔仔细细地听着每一句声音,研究着每一个动作。他不是那样的,他怕贺海楼以为他是。

  男女主穿上了衣服,但依旧在接吻。贺海楼看了一眼那个吻,又转回来看顾沉舟。明暗交替的光线中他们的目光对视一瞬。

  “小舟。”电影中黑夜降临,亮度变暗后贺海楼的嘴巴动了动,顾沉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或者听到了那句小舟,他没有应,贺海楼也没再重复。

  前排开始有人适应了这样的剧情和尺度,起初的尴尬和错愕逐渐消解,男孩们开始脑袋对脑袋小声讨论起来,其中夹杂着几句低俗的玩笑。许是受此鼓舞,贺海楼往一边歪了歪身体,肩膀抵住顾沉舟的肩膀。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断被缩短,鼻息开始变得清晰温热。顾沉舟有一种错觉,贺海楼似乎会不节制地靠向他,他们面对着面,再靠近就不止是靠近了,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而不是挪开脑袋。

  “算了。”他听见贺海楼叹了一口气,远离了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电影里。顾沉舟盯着贺海楼的侧脸,看不出他的表情,却感觉得到贺海楼的情绪变得不太好。他只好跟着也转回电视,发现刚刚还在夜色酒水里妩媚动人的女主突然开始大喊大叫着砸东西,屋子里的一切陈设不断从窗口飞出,有人在骂她,骂她是个疯子。

  剧情在欢爱和发疯间不断推进,仿佛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们相爱,却也没有什么能够控制女主的精神。顾沉舟渐渐投入进故事里,被浪漫的爱情吸引,也因女主的疯魔而困扰。

  男女主在钢琴前合奏,顾沉舟忍不住想到坐在钢琴前的贺海楼,英俊、自信、手指灵动,像个王子。他想再度靠过去和贺海楼说说话时,却发现他们坐着的双人小沙发一侧的扶手正被贺海楼紧紧攥在手里,布料快要被扯出裂痕来,指甲深深戳进贺海楼的手心。

  “海楼。”顾沉舟伸手抓住贺海楼的手,掰开他的五指放进自己手里,“松一松。”

  贺海楼愣神了几秒,便听话地松开对着顾沉舟笑笑:“看得太紧张了。”

  女主正小猫般窝在男主怀里。顾沉舟拉过贺海楼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安抚小猫般安抚贺海楼。他用指腹揉过贺海楼的骨节,顺着凸起的顶端能摸到每一根相连着的筋脉,一直延伸到腕骨。顾沉舟的手指圈起贺海楼的手腕,用手掌包裹住贺海楼的手。他伸出拇指去抚摸贺海楼的胳膊,汗毛底下能触到细腻的皮肤。颜色的话,他看不清,但熟知,小麦色,他觉得最好看的肤色。

  他感觉到贺海楼的手轻轻动了动,试探着把手翻个面,他们成了手心贴着手心,手指慢慢扣住,成了牵手。

  贺海楼的手牵起来竟是这样神奇,让顾沉舟呼吸急促。他想用点劲,又怕掌握不好分寸;他想松开一点,又怕会握不牢。他分明地感受到贺海楼跟他是一样的处境,一样欣喜又不安。

  电影里的人又开始接吻了。嘴唇、牙齿、舌头。顾沉舟用余光看见贺海楼转过头来了。他也转过去,迎上贺海楼的目光,等候着贺海楼叫他的名字。

  “小舟。”

  顾沉舟没有答应,只是靠近,像贺海楼刚刚靠近他那样靠近贺海楼,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可以接吻了,这次不能再算了。

  “他们不该相爱。”顾沉舟没来得及闭眼,就听到贺海楼冷淡的声音。

  “他们很相爱。”顾沉舟轻声反驳。

  “她是个疯子,她伤害自己,还伤害了别人,如果没有她,男主就没有这些麻烦。”

  顾沉舟摇了摇头,温柔抚摸贺海楼的手心:“他爱这些麻烦。”

  “贝蒂,我们是天作之合。”男主对女主说。

  “海楼,他们是天作之合。”顾沉舟对贺海楼说。

  前排的男生站起身挡住了电视。

  “小舟,”贺海楼笑了,“吻我。”

  顾沉舟拉起外套,盖在两个人的脑袋上。故事和台词都被隔绝在外,片尾曲中,有人打开了灯开始吵嚷。顾沉舟和贺海楼躲在外套底下亲吻,用嘴巴、牙齿和舌头。

  “我们是天作之合。”他对他说。

番外三

  傍晚的天色介于青与墨之间,阳光野蛮烘烤了一整天后终于只剩下薄薄一层余晕从遥远的西方散射开,云霞安静流淌在天布上,粉紫色的清淡一笔悠长画过天际。

  贺海楼托着脑袋看那些晚霞,看它们变幻了几种形态,再看它们渐渐消失于夜幕。他看得眼睛和脖子都有些酸了,再回头时,顾沉舟也托着脑袋,看的是看晚霞的他。

  “好看吗?”贺海楼问顾沉舟的时候讲台上的老师也在问他们。

  “好看。”他们笑着一起回答。

  “好看就……”老师生气的话还没落下,黑暗就先降临,接着是一阵惊呼,再接着是每间、每层、每栋传来的快乐欢呼。

  “停电啦!”

  十七八岁的一群孩子理应有偶尔撒欢开怀的时刻。老师原谅了走神的学生,接受了这场意外,走出去,允许他们把教室当成乐园。桌椅板凳全都匆忙地跳跃起来,偷来的时光里幸福指数总是超乎常理的高。

  贺海楼的椅子也熟门熟路地挪了挪位置,椅子和椅子靠在一起,他和顾沉舟也靠在一起。

  这一周他们的位置已经轮换到中间,他们被前后左右的人包围着,属于彼此的小动作总是被很多双眼睛看着。他们不刻意掩盖,但也不喜欢成为他人观赏的对象,于是亲密的举动被迫少了一些,牵手和贴贴变得越发细微谨慎,风一样轻轻触碰一下,却也风一样长久挠进心口。

  借着黑暗,他们膝盖抵着膝盖,顾沉舟手里的笔“啪”一声被扔在桌上,取而代之的是贺海楼的一根手指。他将食指穿进顾沉舟的虎口处,挠着顾沉舟的手心慢慢画圈,圆嘟嘟的指腹挠得顾沉舟发痒。顾沉舟端正地坐着,扣在桌面上的四指抬起再落下,把贺海楼剩下的手指包进掌心。没有遮挡和掩饰,他们牵住手,坐在教室中央,在来往的碰撞和吵闹里搭起静谧的结界。

  有人举着手机从讲台上胡乱地照射灯光。有几束光打在他们身上,他们紧靠着;打在他们手上,手与手紧握着。顾沉舟抬手挡了挡照在他眼睛上的光束,一转头,看清了贺海楼的笑容,闪着星星的眼睛,挂着彩虹的嘴角。

  “好看吗?”贺海楼又问。

  “好看。”顾沉舟又说。他牵着贺海楼的手放进桌子里。他的物品向来摆放整齐,贺海楼用手指摸摸,就能知道哪里放了什么。最左边放了一盒创可贴和云南白药,因为贺海楼踢球的时候经常受大大小小的伤。前几天他崴了脚,顾沉舟翘掉了学生会的会议跑去球场半跪在草坪上给他喷药。带着药味的气雾在燥热的空气里弥漫,贺海楼抬起顾沉舟的下巴,用手挡着吻他。

  顾沉舟的吻总是轻柔的,喜欢啄一啄,舔一舔,用心地闭上眼睛在口唇间含化一颗永远甜蜜的糖果。贺海楼无数次在他的吻里尝出欢喜,他想这个世界上爱是可以被量化的,爱是组成世界的另一维度,在整个星系蔓延流淌,他因此而存在,也因此而生长。

  “小舟。”贺海楼趴下来,一侧脸贴着桌子。他拉拉顾沉舟,顾沉舟也跟着趴下来,和贺海楼面对着面。

  一侧耳边是桌面里纷繁的响声,另一侧耳边是黑暗中快乐的玩闹声。顾沉舟闭上眼去吻贺海楼。吻温柔细腻,湿润贺海楼干燥的嘴唇。需要多多补水的夏季他们用吻解渴,解了口渴,也解了心渴。

  前排男生的后背重重撞在桌子上,惊扰了他们的亲吻。贺海楼睁开眼,和顾沉舟对视,慌乱中包裹着甜腻和满足。笑意挂在眼角,贺海楼轻笑了一下,手指磨磨顾沉舟的手背,询问他是否还要继续。

  顾沉舟动腿把桌子往后勾了勾,让他和贺海楼挤在与后桌的狭小缝隙里。窄小,黑暗,吵闹,是这个夜晚的一切。脉脉,密吻,潮热,是这个夜晚一切的一切。

番外四

  顾沉舟收拾好所有器材走到窗边,发现他进来前还只是薄薄一层乌云的天空正在不断倾注着珠帘般的雨幕。

  “小舟,你要回家了吗?雨下得不小,需要我让陈叔叔去接你还是你有别的安排?”手机上有沈柔半小时前发的消息。

  顾沉舟抬头往对面看去。艺术节的排练刚刚结束,文体楼里零零散散地出来不少人。他仔细辨认着每一个伞下的身影,或是体型对不上,或是走姿不一样,直到许久都不再有人出来后顾沉舟也没有看见他想看见的人。

  “妈妈,我刚做完实验,如果陈叔叔没有出去接爸爸的话,就辛苦他来学校接我。”回复沈柔的消息已经编辑好,顾沉舟的手指在发送键旁频繁地移动,目光也在手机和窗户间频繁地移动。脸色跟着天色越来越暗沉,他垂目把输入框里的一行字改改语序,调调措辞,标点符号删了又加。他想好了这是最后一遍,如果这一遍输入完还是没有人来他就要发送了,他就要回家去了,回家喝沈柔煲的汤,再听沈柔弹琴。

  乌黑厚重的天空被闪电破开透亮的泄口,顾沉舟在雷鸣声里又一次看向楼下,模糊的雨帘中贺海楼从对面楼门中跑出来,用手遮着头发迅速经过两栋楼之间的长廊在顾沉舟的视线里穿进穿出。

  顾沉舟待在三楼的实验室里,他推测一分钟内门就会被敲响,等他打开门时就会看到贺海楼笑着靠在门框上假装这是一场偶遇。顾沉舟每次都默认他们在各个场合的相见是一场偶遇,不管贺海楼制造的巧合有多刻意,也不管他自己配合得有多拙劣,他始终相信自从贺海楼出现,他们之间的一切接触都是恰到好处的机缘。

  “妈妈,学校还有活动,结束后我自己回去。”当顾沉舟把新编辑好的消息果断地发送给沈柔后实验室的门也被敲响。他随手摆弄了几下器材才走到门口以一种不知道是谁现在来找他的表情拉开门,和贺海楼面对面。

  贺海楼被淋湿了些,平时精心打理的头发软趴趴地贴着头皮。“雨有点大了。”他从顾沉舟身侧挤进门,靠在实验台旁问顾沉舟,“我看到这间教室有人,就进来躲雨,这么巧是顾少。”

  “文体楼里也可以躲雨,贺少何必要跑来这里呢?”顾沉舟关上门,靠在贺海楼对面的实验台上看贺海楼湿漉漉乱翘的头发。

  贺海楼对顾沉舟突然的直白感到惊讶,伸腿用脚尖触碰顾沉舟的脚尖:“因为你想让我来这里躲雨,我就来了。”

  顾沉舟没有否认贺海楼挑明的真相,而是用脚推开贺海楼的脚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雨问他:“雨这么大,不太好回去了。”

  “那就不回去。”贺海楼跟着走到顾沉舟的身后,轻轻拉上窗帘让两个人隐进去,“他们都说要和喜欢的人一起看雨,你想不想呢?”

  顾沉舟没有回答,也没有躲避贺海楼缓缓靠近的动作。他能感受到贺海楼的小心翼翼。等贴得足够近了,顾沉舟依旧没有反抗,贺海楼便把下巴若即若离地搭到顾沉舟的肩头,悄悄地说:“我很想和喜欢人的一起看雨,在实验室里。”

  “如果雨停了呢?”顾沉舟微微转了一下脑袋,让自己的脸碰到贺海楼有些凉意的耳朵,“要和喜欢的人一起看彩虹,在实验室里。”

番外五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降临的时候是下午六点半。顾沉舟和同学结伴下课,一路聊到岔路口后,没有随人流一起前往食堂方向,而是独自穿过湖心岛去新建的科信实验楼。虽是外系人士,但他也拥有一张门禁卡,熟门熟路地在这座建筑风格颇为复杂的大楼内找到了通往顶层的隐藏电梯。透过第二间实验室的大玻璃,顾沉舟看到五个人正围成一圈调试一个机器人。顾沉舟知道机器人的名字叫李星,是过去一年贺海楼和团队的研发成果,下个月他们会带着它参加世界机器人大赛。

  “它是一种兼具看护和抚慰功能的机器人,家长不在的时候,由它陪伴有特殊情感障碍的小孩子。它或许比很多人更能理解特殊人群的内心世界,因为它有一套专属的、针对特殊人群思维模式的程序,而那套程序是我写的。”这是不久前两个人在操场散步时贺海楼对顾沉舟说的。

  “如今的功能性机器人已经很多很多,但是几乎每一款机器人都是为了解放人类的劳作而诞生的,是人类所有器官的延伸。”贺海楼看着漆黑的夜空说,“但是还没有一款机器人能解放人被困住的灵魂,有那么一些人,那么一些人的灵魂,或许一直在等着被解救。”

  顾沉舟始终无法遗忘当时贺海楼脸上似乎既沉重又轻松的表情,他不禁想起多年前他刚认识贺海楼的时候,他们十七岁的时候,贺海楼正是那个等待着被解救灵魂的少年。

  “黑暗中,它可以伸出指尖在墙上投影出一块星空。这是它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一个功能,但是很多正常人可能无法明白,这对一些小孩子而言是最有用的功能,所以我给它起名李星,星星的星。”

  顾沉舟的脖子里也有半颗星星吊坠,是有一年纪念日他送给两个人的礼物,各自戴半颗,合二为一时才变得完整。他通常习惯将吊坠掩在衣服下当成珍藏的私有物,贺海楼则更喜欢把那当成独一无二的饰品展示。今天贺海楼穿了一件宝宝蓝的卫衣,衬得星星吊坠更加闪亮。他坐在地下模拟小孩子和机器人说话,不知小声说了什么,机器人听后摸了摸他的头发,而后蹲下和他拥抱。周围的其他同学随之发出欣慰的低呼,想来是某个功能测试得很成功。

  贺海楼站起来,也摸了摸机器人的头,而后关闭了电源。

  几个人说笑着散开,转身都看到了站在窗外的顾沉舟。贺海楼的同门对顾沉舟都不陌生,关系近得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关系远的也或多或少和顾沉舟打过照面。顾沉舟是数个社团和学生组织的红人,不能说全校出名,但认识他的人的确不少,起初有不少人通过贺海楼打探他,或通过他打探贺海楼,如今在校多年,不论是新生还是老同学,似乎都已经习惯了顾沉舟和贺海楼这两个人的身边有且只有彼此。

  “下雪了。”在温暖的大楼里待了一天的贺海楼刚一出门就被冷风吹了一哆嗦,他大呼小叫地去抓雪花,呼吸着室外清新干燥的空气,一整天热得发闷的脑袋瞬时清爽了不少。

  “一天没见了,好想你。”贺海楼从铺了蝉翼般细薄一层雪的水泥小坡上滑下去,又往回走到顾沉舟身边,将双手放进顾沉舟的大衣口袋里。银杏叶已染了最深的黄,此时又裹上浅浅的雪粉,飘飘落落到两人的肩头,为拥抱和亲吻点缀最后一点秋意。

  回到家时天色已彻底暗沉。从学校到他们大一就开始一起住的公寓步行十五分钟的路程。沈柔原是为他们挑了更近更大的一处,但顾沉舟却更喜欢现在这里,小而温馨,由他和贺海楼亲手设计布置,有一个独立的小天台,可以吹着晚风聊天。

  十五分钟的步行路程也刚刚好,在无常的生活节奏里加入了一段无论如何都无法剔除的专属于他们的时光。早上贺海楼通常都会赖一会儿床,顾沉舟穿戴整齐蹲在床边轻轻揪他的头发、摸他的眉毛,最后才能在亲吻中将他唤醒,半抱半拖地带他洗漱、穿衣、出门,快要迟到时迎着清晨的风奔跑;晚上他们从未有过独自归家的经历,再累再忙也会互相等待,等到对方完成了作为大人的一切任务,完完整整地回到彼此身边,重新变成那个属于彼此的、十七岁的少年,手牵着手一起漫步在深夜的街头,回到他们的家。低年级时他们还能像过去一样回正德园一起过周末,随着不断前进的人生旅途越来越忙碌,沈柔日渐感觉到孩子们变成了家里的客人,归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一刻不停地手拉手创造着他们自己的生活。

  食堂吃腻时他们偶尔也自己在家做一顿晚餐,有时邀朋友们上门煮火锅玩桌游。

  酒足饭饱后贺海楼喜欢躺在顾沉舟的腿上,脸贴着顾沉舟的肚子,悄悄说话,说他对顾沉舟的喜欢,也说他的机器人。

  “今天你对李星说了什么,触发了它摸头、拥抱的指令?”顾沉舟摸着贺海楼的头发问。

  “那个啊。”贺海楼的脸埋在顾沉舟的怀里,声音闷闷的,“我只是说了一个“顾”字。”

  “顾?”顾沉舟问,“哪个顾。”

  “当然是顾沉舟的顾啊。”

  “为什么?”

  贺海楼嘿嘿一笑,转过头看着顾沉舟,“说顾也是有讲究的,应该说,说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有讲究的。只有和李星绑定了的被监护人,也就是这个阶段的测试里一直充当小孩子的我,说某些特定的、在其他人听来无意义的内容时,才会触发它的特定行为。这是它基于长期对我的观察、分析、记录做出的判断,知道我说什么词、用怎样的语气、几个呜、几个嗯,分别代表什么意思,从而给出合适的反应,有时是摸头、拥抱这样安慰性的肢体接触,有时是播放我喜欢的音乐,有时是拿水、给药,再有时候,它可以根据我最近几天的所有表现提前预见我的危险举动,会通知人类监护人、警察、医生,还会不顾一切保护我。”

  “所以当你说顾的时候,它判断为你需要安慰和陪伴。”顾沉舟总结道。

  “没错。”贺海楼伸出手搂住顾沉舟的脖子,“因为说顾的时候我都在想你,想念并不是一种完全正面的情绪,它通常会引起焦躁、低落,甚至悲伤,想你,但见不到你,是很难受的,久而久之李星便知道我说这个字时情绪并不好,需要安慰和陪伴,所以就会摸我的头和抱我。在上个阶段的测试里充当被监护人的是赵晗,就是我那个师妹,你见过的,她只要一说鸡,李星就会过去抱她。”

  “为什么?”

  “因为她小时候被鸡咬过,一说鸡就害怕,那种害怕连她自己都很难察觉,但是李星却看出来了。”

  顾沉舟笑了笑,说李星真厉害。

  贺海楼不满意地揉揉顾沉舟的脸:“是我真厉害!”

  “嗯,”顾沉舟亲一亲贺海楼的脸,“你真厉害,是你创造了李星。”

  听到满意的答案后贺海楼又聊表谦虚:“当然是团队比较厉害啦!”

  顾沉舟拿起桌上的红酒杯递给贺海楼:“那提前庆祝你带李星获得金奖。”

  贺海楼吃吃笑着接受了顾沉舟的祝福,喝下半杯红酒后便重新栽回顾沉舟怀里,含着不怀好意的笑去脱两个人的衣服:“我醉了,要对你干坏事了。”

  顾沉舟吻住贺海楼:“我觉得是好事。”

  一个月后顾沉舟陪贺海楼一同前往C国参加世界机器人大赛,贺海楼的团队是唯一一只角逐到最后一轮的亚洲队伍。决赛前的一晚所有人都很紧张,贺海楼难得刻苦地窝在酒店将所有数据资料过了一遍又一遍,凌晨时分还在楼道里调试李星的指令。而顾沉舟就陪在他的身边,给他最大的力量。

  最后的几个小时贺海楼终于躺在了床上,和顾沉舟相拥而眠:“你记不记得我们认识的那年夏天,我去参加足球比赛前,你也是这样抱着我睡觉。”

  顾沉舟轻拍贺海楼的后背,像哄幼稚可爱的少年。“记得。”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不再做噩梦了。”贺海楼的声音越来越轻,“因为有你陪我。”

  “我会永远陪着你。”甜美的梦境将临前,顾沉舟在贺海楼的耳边说。

  决赛结束的时候已是傍晚,异国落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雪,将恋人的头发染成银色。

  贺海楼把金色的奖杯丢在松软的雪地里,和顾沉舟在公园的草地里堆了一只胖乎乎的雪人。雪人的手心里泛出亮闪闪的银光,走近了看,是一枚戒指。贺海楼此生最喜欢的人问他是否愿意和他共度今生、下一生和每一生。

  “很多年前,我也是一个有特殊情感障碍的孩子,生命于我而言是一张随时可以揉碎了扔掉的白纸,直到我遇见了属于我的星星,我便不再有噩梦和孤独。我希望每一个和我一样的小孩子都可以有一颗属于他们的星星。”这是大赛的陈述中贺海楼的最后一句话。

  “我会永远做你的星星。”大雪纷飞中,顾沉舟对贺海楼说。

  不远处,李星坐在椅子上,伸出手指在黑暗中投射出一片星辰,它监测出它的被监护人贺海楼正处于无比幸福的生命状态。

~ 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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