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zhai
永远爱顾沉舟和贺海楼

沉舟·同人-与子

  王佥事一大早带了一队亲兵早早侯在焉山脚下。带着寒气的浓雾被太阳划开层层缝隙,光越透越亮,直到整座山都清晰之后,远处的山路上终于飞扬起黄土。在沙烟和光尘里王佥事看见一顶貂蝉冠隐约上下伏动。

  等远处的队伍到了山脚下,王佥事已经带着人下马跪了许久。“王爷千里犒军,臣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顾沉舟下了马,扶着王佥事从地上起来:“王大人不必多礼,你在这苦寒边地守了这么些年,是我大齐的功臣,何罪之有。”

  “兵部来书只说京城要运来物资,却没提来的是谁,臣想也不敢想押送物资的钦差竟是王爷。”王佥事年龄不算大,但常年镇守边地,吃沙喝风惯了,又常受番人袭扰,人只到中年面容上却像是顾沉舟的父辈。

  “是我不让说的,就是怕你们过分紧张过度准备,我是来犒劳将士们的,不是来耍威风。”顾沉舟和王佥事一同上马,身后的大部队浩浩荡荡地跟在后面穿过峡谷进入营地。

  百座营帐整齐排开,齐国的旌旗翻飞成一片红海。顾沉舟手捧圣旨骑马入营,左右两列士兵架起武器遥呼隆恩。

  等一队人下了马,顾沉舟安静地站在帅营前,山谷里的风正把他的衣摆吹得胡乱翻飞。王佥事站在身后许久,直到等不到顾沉舟的吩咐才微躬身走上前:“王爷,这帅营里,没有人。”

  顾沉舟微怔了一瞬,走过去掀开帅营的帘子往里看去,里面乱糟糟的,茶杯饭碗碎了一地,桌子上的书和纸页胡乱地翻开。

  他刚要进去,身后王佥事扑通一声又跪下去:“王爷,将军的营帐平日里没有传唤谁也不许进去。王爷,要是将军回来知道有人进去过,微臣……”

  顾沉舟朝里头又看了一眼,放下帘子让王佥事从地上起来:“贺将军去哪儿了?这几日没有战事吧?你怎么如此怕他,他还能杀了你不成?”

  “去年冬天将军吞了西番三支主力军,西番王子的人头现在还在我军门前挂着。入春以来是没有大的战事,但丹阳边境如此之长,不是只有西番这一块硬骨头。那些零散的部族现在看来是些蝼蚁,若他日与西番合编,少说也有十万人。这几个月将军常要带一支亲兵奇袭敌营,是打算各个击破。将军出兵不分时间不固定路线,别说是那些番人措手不及,就连我也不知道将军出去以后去了哪里。”王佥事看了看顾沉舟,却从眼前的王爷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见顾沉舟没有接话的意思,王佥事又继续往下说:“微臣不是怕将军杀了我,只是将军这一个月以来情绪不好。如今仗虽是打赢了,但将军一天不被召回京,一天就还是焉山的一把宝刀。将军爱兵,兵也爱将军。这些日子将军次次不要命地往外冲,每次都带着伤回来,虽说带兵打仗受伤是家常便饭,但将军带出去的兵都好好的,他自己倒像是故意要往番人的箭下去一样,微臣也心疼。要是将军回来知道有人进了他的营帐,又要生气,生气了摔摔东西杀几个番人也就算了,但微臣怕他一生气又要不吃不喝不让医伤,还要往敌营里杀,营帐里现在还晾着好些将军浸了血的衣服。”

  顾沉舟又掀起帘子,果然看见右侧架子里搭着几件中衣,有几处血渍已经洗不干净了,在白色的布料上泛着一片浅黄。

  “他几岁了?生气了还绝食离家出走?”顾沉舟问王佥事,“王大人说他这一个月情绪不好,可是军中出了什么事?”

  “回王爷,军中无事。只是一个月前贺将军收到一封京城的书信。当时将军正好好地与我谈军务,看了那封信以后手中的茶杯就摔出去了,自打那以后就没高兴过。”

  “大人可知是什么信?”顾沉舟问。

  “大抵是私事,京中有一位将军的亲信每个月都会送信来,至于内容,微臣自然不得而知了。”

  顾沉舟点了点头:“本王就在帅营里等贺将军回来好了,大人不必进来,他怪不到你头上,犒劳将士们的物资现在就清点清点按需发放吧。”

  “可是王爷……”王佥事还要再阻拦,顾沉舟已经走进帅帐里:“王大人去忙吧。”

  顾沉舟走近帅营,目光粗略地扫了一圈,从那些摔得到处都是的东西能轻易看出营帐主人的怒气。他走到桌前,看到那些堆放在桌上的书信皱巴巴得泛着黄,字迹被不知道是茶泽还是酒渍的污浊给晕得模糊。他随手翻阅一本兵书,那本书已经有些破旧了,书页上偶有主人一些涂涂写写的批注。顾沉舟知道这套书跟了贺海楼很多年,从他们都还是孩子的时候就一起读过,后来贺海楼去了西南战场也带着。那年他才19岁,一战成名成了大齐的将军。这些年大齐的所有战场几乎都有贺海楼的身影,这套书也跟着他到过每一间帅帐。

  桌子的另一边,几个拆开的信封口露出信纸的一角。顾沉舟取出一封来,几页纸上的内容记录了一个人每天的生活。几时入宫,几时回府,在府中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在外面去了哪里,宴请了谁,几乎每一日的行踪都详详细细地记在纸上。后面还有好几副简单的画,虽不特别形象,但看得出大概的样子,走路的,写字的,与旁人交谈的。顾沉舟拆开其余几个信封,无一例外都是差不多的内容,一封信记录一个月的生活,文字的后面都配着几幅简单的图。

  信中所记之人,就是顾沉舟自己。王佥事所谓的私事,所谓亲信给贺海楼每个月寄来的信原来就是这些内容。贺海楼有眼线为他月月汇报京中之事,汇报的却无关朝堂政务,全是顾沉舟的琐事。

  顾沉舟一封封翻开,有些去过的地方做过的事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却在贺海楼这里被记录得清清楚楚。他翻开最近一个月的信,那封让贺海楼情绪大变的信与其他信件并没有特别的差异,他这一个月也并没有做值得被关注的事。直到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句让人忽视不得:宫中传出消息,圣上已为王爷赐婚。

  那页信纸明显被反复暴力揉捏过。顾沉舟拿在手里,仿佛看到贺海楼读完这封信后的每一天是如何白天不要命地往外杀,晚上夜夜不能寐,在怪他、恨他。

  他走到架子边,手指轻抚过贺海楼浸染了血渍的衣服,靠那些痕迹约摸能推断出贺海楼哪里受了伤,伤势重或者轻。贺海楼身上常年带着刀伤箭伤,顾沉舟见过太多伤好之后他身上到处累叠的伤疤,很多地方伤得多了,好像都不会再觉得疼。别人只说贺海楼是难得的将才,但少有人知道他几乎在大齐南北每一寸土地上都受过重伤流过血。

  “将军,将军。”营地里陆续传来说话的声音时,顾沉舟已经在贺海楼的帅帐里从晌午待到了傍晚。帐外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顾沉舟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书页。人没来时他还能沉静,等人已经在几步之外时,他突然觉得无所适从,他屏住呼吸,从书页上抬起头来,和掀开帘子刚要进来又马上停住脚步的人对上视线。

  他们已经一年多不曾相见了。贺海楼去焉山的时候顾沉舟一直送他到关外,那是他们很多次分别中的其中一次。贺海楼穿着玄甲,头戴抹金凤翅盔,蹬上高大的宛马,意气风发地让顾沉舟等他回去。

  粗糙的手掌摊开,一朵还湿润的玉兰被放进掌心。顾沉舟合上他的手掌对他说:“这是今年第一朵玉兰,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它偷偷开了。此去寒旱之地可能见不到这么剔透无暇的花了,带着家里的花去,保一份平安。”

  一只脚踏进营帐的贺海楼依旧穿着那身玄甲,只是已经被磨旧了太多,看不出原先的颜色和光泽;那顶凤翅盔被他拎在手上,手背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

  人还是那个人。

  但脸上的血痕和沙土、眼睛里的血丝和劳累、满身满气的憔悴好像又都不是那个人。

  顾沉舟站起来,贺海楼却只是站在门口没有要上前的意思。他把手里拿着的布袋哐当一声扔到地下,朝着对面的人冷笑了一声:“皇上赐了什么好东西来焉山,王爷都亲自来押送了?谢主隆恩。”

  “只是普通物资,我是主动请命前来的。”顾沉舟放下手里的书走到贺海楼面前,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他,他指了指贺海楼扔下去的布袋,“那是什么?”

  “番人牙官的头,王爷若是喜欢就拿去。”贺海楼把地上的东西又踢了一脚,他环视了一圈已经被收拾干净的营帐,对顾沉舟说:“我的营帐不许别人进来。”

  “我知道。”顾沉舟又往前了一步,“但我以为我不是别人。”

  贺海楼跟着又退后一步:“王爷是贵人,末将是个武夫,王爷说这样的话,是折我的寿了。”

  顾沉舟笑了笑:“贺将军这样不要命的杀敌,不也是在折自己的的寿吗?”

  “我的职责就是杀敌,理应折寿在战场上。”

  “但你答应了我要平安回去。”顾沉舟步步逼近,贺海楼步步后退。快要踏出帐外时,顾沉舟把贺海楼拉回来,手掌轻轻磨着他的手背。

  贺海楼没有再退,也没有收回手,脸上仍旧带着阴郁,他问顾沉舟:“我回去哪里?参加王爷的婚礼吗?”

  “将军若是来,有贺礼要送我吗?”顾沉舟问。

  “我战死沙场后,我的人头可以送到王府,挂在王爷和王妃新婚的床头,日夜替你们辟邪。”

  顾沉舟握紧了贺海楼的手:“上个月皇上确实赐婚于我了,他让我娶西番的公主。”

  “西番的公主?”贺海楼想挣开顾沉舟的手,却被攥得更紧,“我在焉山打了一年仗,全吞了番人主力,眼下只剩些杂碎慢慢清算。我快要打赢这仗了,你却在京城,在朝堂之上,和那昏君商量着把西番公主娶进你府上。王爷,你的算盘打得真是好,若早知道和你成亲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你要如何?”

  贺海楼道:“我早就该踏平这里,我也该在这里称帝,日日侵扰大齐边境,然后让齐国王爷与我和亲,花轿从京城抬到焉山,你风风光光嫁于我。”

  “海楼。”顾沉舟想伸手去摸贺海楼的脸,又不知道他脸上哪些是他自己受伤流的血,哪些是别人的血,他的手悬在空中,无处落下。

  “顾沉舟,”贺海楼叹了口气,“若你要和别人成亲,就不该来焉山。你是来亲自告诉我吗?说以前的话不再作数了。你想要我怎么样呢?是想要边境和平?那我可以替你打。或者想要我的命?那你随时都能拿走。如果我死在焉山可以让西番臣服大齐,可以让你不娶西番公主,当然可以。但我的葬礼要披红挂金,当作与你的大婚来办,你要站在我的墓碑前,和我对拜。我死后你娶回王府的每一个女人,不管是谁家的千金还是哪国的公主,都是妾。”

  贺海楼的脸上都是沙土和血迹,嘴唇干得出了裂纹,他一身狼狈得说着无望的话,却被顾沉舟吻住了。他没有拒绝顾沉舟,他被顾沉舟小心地捧着脸亲吻,就没办法拒绝丝毫,顾沉舟要他的命他也不会拒绝,何况是一个吻。但他也没力气回应,全身上下到处都在疼,顾沉舟越是舔得细腻,他就越是觉得疼。

  “小舟。”他低头靠到顾沉舟肩上,浅浅地呼吸,眷恋地蹭了一下后又变了称呼,“王爷,一路辛苦了。这焉山荒凉偏僻,没有能招待王爷的,王大人会给你安排营帐,休息好了,就早点返京吧。如果王爷希望我好好守着这边地,那我一定不辱使命,不管活着还是死了,永世不再进京。”

  “海楼。”顾沉舟隔着战甲拍了拍贺海楼,“贺将军,皇上上个月与我商议,让我娶西番公主,两国尽早互通互市恢复和平。但那只是他的想法,因为他不想把钱花在军费上,也是因为他怕你。他派你来焉山不是真的想你把仗打赢,只是想让你回不去,但你现在真的打赢了,他便更怕了。”

  “他当然怕我,怕我谋反,怕我杀了他。所以他就要和西番结成亲家,你们好一起对付我。”

  “我怎么会和他一起对付你?我回绝了他。”顾沉舟抱住贺海楼,小声地说,“我告诉他如今西部战事早就不是互相和亲能解决的事了,捷报月月发回京城,边地百姓生活安宁,这些都不是靠一场婚事能得来的,这些都是将士们拿命换的。何况贺将军把西番王子都杀了,我娶了公主又有何用?我就是认了西番头目当爹也解决不了。如今国力强盛,就是再来一个西番大齐也不是打不了,如果能得到百年长久的和平,为何要去求眼前几年假意的友好。眼下胜利在望,等到西番彻底归顺,建了羁縻府纳入我朝管理,那北方七卫就可一路联通,皇恩浩荡能直通西域,绵延数百年。这是其一。”

  贺海楼没有说话,又听到顾沉舟说:“其二,我告诉皇上,我已有心悦之人,早已与他许诺了百年万年,我不能娶别人,只能与他结发。我此行来焉山,不是来告诉你别的什么,只是想来看看你。别人到了我这个年纪都与心上人入洞房了,只有我的心上人一年不得相见,他不能回家,我只好来寻他。”

  抹金凤翅盔从手里掉下,将军的人头好似真的落了地。他抱住顾沉舟,那些尚留在唇边还未飘远的话被强势的亲吻逐一淹没,嚼碎在唇齿和呼吸里。什么心悦,什么心上人,什么结发什么许诺,他把这样的词汇顶在舌尖和顾沉舟共同吞咽。一整年的思念和一整个月的绝望也被消散掉,顾沉舟不管是要取他的命,还是娶他的人,他都愿意献出。

  所有的疲惫也都随着吻的加深而加重,他太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等太阳落下,军营紧张的一天在炊烟里变得温暖时,顾沉舟走出帅帐,王佥事一脸担忧地候在外头。

  “将军睡着了,让人打热水来,等将军醒了沐浴用。这几日将军不会再外出,也让将士们好好休整。天越来越热了,番人养足了兵马随时都有可能反击,指不定日后还有恶仗要打,但王大人放心,朝廷会全力支持你和将军的一切军政事务。”顾沉舟吩咐完,不等王佥事跪地谢恩,就又回到营帐里,坐到床边看着贺海楼睡觉。

  他不知道贺海楼有多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眼底的乌青挂得很深,污迹擦去之后那张脸还是和记忆中一样俊美,只是憔悴代替了原先的意气风发。顾沉舟看着贺海楼闭眼安静地躺在床上,后知后觉到惧怕,如果他再晚来一些时日,那以为他要和别人成亲的贺海楼会不会已经把自己送到了敌军的刀下,闭上眼睛永远不再醒来。

  建安皇帝确实是希望贺海楼回不来的,顾沉舟从来都知道。三年前江南起义被贺海楼雷霆镇压,朝中却不断出现对贺海楼的弹劾,说他居功自傲目无皇威,说他结党营私混乱朝纲,说他私下练兵蓄意谋反。一封封的奏折每天送到皇帝手中,他从起初的不相信最终变得深信不疑。大齐不能没有贺海楼,但大齐又不能有贺海楼。他在全军一诺千金,兵帅崇拜;他在百姓眼里是救人于战火的英雄,万人爱戴。建安帝每晚都做噩梦,梦到贺海楼登基称帝,天下高呼万岁。

  于是他一次次把贺海楼派走,走得地方一次比一次远,一次比一次久,非召不得入京,形同流放。但贺海楼却把每次去的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民族团结,政治安宁。建安帝越是打压他,他便做得越好,他做得越好,大齐就越不能没有他,皇帝就越是怕他。

  只是建安帝从来不知道,贺海楼谋反确是事实,他从小就那样想,那样计划,但他不是想自己当皇帝,而是想把被谋害双亲抢走皇位的顾沉舟送上龙椅。建安帝更不知道,野心勃勃的贺将军结的是王爷的党,营的是和王爷的私情,乱的是王府的人伦纲纪。他们日日亲密,互许终身,他们盯着皇帝的人头,密谋夺走他的皇位。

  顾沉舟想着这些事情,看着眼前的贺海楼,心里升起浓浓一层疼惜。他的手指悬在贺海楼的鼻梁上,缓慢地向下滑动,滑到嘴角时看到那里青紫了一块,肿起来的皮肉上结了一层血痂。他俯下身,轻轻在那块地方吹了口气,顺着那口气又吻上贺海楼的嘴唇。

  极漫长又极柔软的亲吻。顾沉舟用舌头在贺海楼嘴上舔舐,把上面皲裂的裂纹舔到湿润,又顶开牙齿在焦渴的口腔里细腻游荡。他觉得贺海楼的嘴里也全是血和沙的味道,毫无生机,唇舌都像刀刃。

  “醒来了,为什么装睡?”顾沉舟的鼻尖在贺海楼鼻尖上轻轻蹭着,声音里含着笑意问贺海楼。

  “给你个偷袭我的机会。”贺海楼又要了顾沉舟的吻。他边吻边去捏顾沉舟的手指,感受完了每一根指骨,每一根又交错着和自己的紧扣。

  “这世上可以偷袭贺将军的人,有多少?”顾沉舟和他贴着嘴唇问。

  贺海楼睁开眼看着顾沉舟:“只有王爷一人。”

  顾沉舟笑了,拉着贺海楼从床上坐起来:“将军连年征战保家卫国,身边却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不如本王伺候将军沐浴,代天下黎民慰劳将军。”

  屏风里头的浴桶正往外冒着热气。贺海楼站在浴桶前,双臂朝两边展开,顾沉舟环腰抱住他,为他拆下身上沉重的铠甲。他看着上面有几处破洞,再顺着破洞看向贺海楼的身体,衣服被划开,刀留下长条形的伤口在前胸后背上交错,箭弩留下更深的血洞成片长在皮肤上。新伤和旧伤堆叠在一起,顾沉舟褪去贺海楼的中衣,在他光裸的身体上找不到一处完好的皮肉。

  水里混着军医配好的药粉,贺海楼坐进去,所有的伤口都在药物刺激下隐动,朝内散发入骨的疼,朝外释放穿皮的痛。被疼痛激出的冷汗和被水汽蒸出的热汗交替着从毛孔里渗出,他双手抓着浴桶边缘,一声不吭地闭着眼,牙齿几乎咬烂下唇。

  水面被扰动出起伏的波纹,片刻后归于安静。身后有另一幅身体贴向了他,木勺里的水被舀起,缓慢地从肩头浇下,水流针一样扎进伤口。贺海楼疼极了,泄出痛苦的沉吟,他朝后倒去,半躺进顾沉舟怀抱里,在水中和顾沉舟紧贴住身体。

  顾沉舟的胳膊穿过贺海楼的腋下环抱着他,手掌在他身体上浮上浮下。布满伤口的皮肤摸起来过分粗粝,顾沉舟甚至觉得那不像是人的身体,倒像是屠夫手里被宰割过无数次的兽皮兽骨。但那又确实是一副人的身体,那人是他的心上人,那副身体是他无数个缠绵梦里温存的对象。

  狭小的浴桶里挤着两个人,水溢出一地,渗进泥土里,淌出营帐外。将士们在外面热闹地灌酒高歌,掩去了帅营里将军痛苦的几声喘息。顾沉舟捏住贺海楼的下巴,松开他紧咬的牙齿送入他自己的嘴唇。浑身的伤痛让贺海楼虚弱地发颤,顾沉舟的吻给他温柔的抚慰。贺海楼躺在顾沉舟怀里,感觉到流动的痛,也感觉到坚实的亲密,那些伤口仿佛被一一撕裂,又在顾沉舟怀里统统愈合,他随时都可能死去,也随时都会被顾沉舟救活。

  浴桶里的热水变成温水,温水又变成凉水。贺海楼带着一身水汽趴在床上,头发散开铺满了枕头。他身上那些凶戾的匪气好像都被洗去了,干净慵懒地趴在床褥间,被顾沉舟亲吻着背脊。

  将军的床没有任何遮挡地正对着门口,晚风偶尔拂起布帘,瞬时被吹开的缝隙里能看到两幅交叠的赤裸身躯。焉山干燥又寒冷,连天的戈壁永远走不到尽头。他们的身体缠绵在塌上,潮湿又温暖,腥腻的气息笼在周身。将军的营帐摇晃又起伏着,仿佛带他们到遥远的海面,宁静地漂浮。

  贺海楼骑在顾沉舟胯间,长发一直散落到腰上毛毛躁躁地搔着皮肤,弄得贺海楼更痒了,他抬起身子,又重重地坐下,被顶得更深了。他牵着顾沉舟的手悬在胸前,顾沉舟看着他的眼睛,因他的起伏同他一起呻吟低喘。

  “我的宛马也是这样,我也这样牵着它的缰绳,让它这样奔跑,这样嘶叫。”

  顾沉舟坐起身来,吻住贺海楼,干裂的嘴唇已经被舔舐得湿润柔软,他浅浅地含了一口,喉咙里拟了一声马叫:“贺将军擅驭马,天下无人不知。”

  被摩擦着敏感的肉体,贺海楼发出满足的长叹,昏暗的烛光在帐顶映出他伏动的影子,他埋头在顾沉舟的脖颈间,吮着他的喉结笑语:“王爷就是我的千里马,黄金驹。”

  再出帐时已经是深夜。焉山南坡脚下的一片草场曾常年是番人育马的良地,如今已插上了齐国的旌旗,奔跑着齐国的军马。顾沉舟坐在山头,看着这块贺海楼一手经营起来的马场。他手里拿着一捆鲜草正递到贺海楼那匹宛马的嘴边。那是贺海楼十岁时西域进贡的几匹宝马中最高大也最难驯服的一匹。贺海楼一眼看中了它,跳上马背摇摇晃晃地被驮着飞驰,他和那匹马在猎场相处了一个上午,等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他已经悠闲地翘着腿躺在马背上来去自如。

  那时先帝还在,顾沉舟还是太子,贺海楼还是贺丞相最调皮的小儿子,他是顾沉舟的伴读,是顾沉舟最亲密的朋友。那时他们天真地以为可以永远一起无忧无虑地玩乐,以为顾沉舟长大了便是皇帝,贺海楼便做他最忠心的臣子。那时的他们都不知道很多事情长大了就会改变,比如爱意会萌生,也比如皇位会被皇叔谋篡。他们无法再无忧无虑地在一起,而是在危机四伏的朝堂和战场上遥远地彼此思念,在苦寒的边地互相温暖。

  贺海楼披着一件许久没穿过的常服坐在顾沉舟身边,野外的星辰一直低垂到触手可及的天角。顾沉舟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来递给他:“送你的。”

  黑色的小木盒打开,里面是一面青铜护心镜,比平常的要更厚一些,镜缘镀了一层金边,镜面上雕刻着展翅高飞的火凤。护心镜嵌在铠甲里,置于胸口,为他抵挡刀箭。

  贺海楼把东西拿在手里把玩,用衣角擦了擦,小心地放回盒子里,隔了会儿又拿出来,正面反面都翻看一遍,又拿顾沉舟的衣角擦了擦,再次放回盒子里。很像第一次收到礼物的小孩子,舍不得放回去,更舍不得磕碰坏。

  他沉默了良久,才把盒子放进衣袋里,又用手心覆着顾沉舟的手背,看着星星说:“小舟,你等我半年。半年后我定全胜而归,全副武装带兵杀进你叔叔的寝宫。我午夜入京,日出时你便是新帝。”

  顾沉舟牵起贺海楼的手放在嘴边落下一个轻吻,他挠着贺海楼的手心道:“海楼,这话你说了这么多年,但是你不必做这些,我只要你平安归来。朝中的事,我自有计划。”

  “什么计划都没有刀剑来得快,你拖得越久,他的疑心便越重,你便越危险。”贺海楼揪着顾沉舟一缕垂落下的头发,“还是,你不信我?”

  顾沉舟的吻转到贺海楼额上和脸上:“除了你,我还会信谁?我只是不想你为我背一个乱臣贼子的千古骂名。我大齐一大半的江山都因你而安定,我要你当大齐的战神,今人后人人人仰仗你、尊敬你、传颂你。海楼,你也等我半年,半年内,我定让他主动退位,等那时你归来。”

  “如何?”贺海楼问。

  “自然重重有赏。”

  贺海楼笑了笑,咬着顾沉舟的嘴问:“赏什么?”

  顾沉舟握着贺海楼的手郑重地说:“新皇登基的第一天要全城挂红,新皇的第一道圣旨便是赐婚给将军,我要让将军披金甲,佩金剑,风风光光地嫁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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